不归林的夜晚是什么样子呢？
是有人拉上了夜幕掩上白日的倦眠吗？
村庄已经入眠，树叶的声音时隐时息。林中空地里青苔覆盖的地方一片幽暗，小溪在松林和月桂树丛间悄悄地眨着眼睛，连带着山谷也染上了月光。
不归林的东侧有一个山谷，夜行枭要到那去得足足走上两公里，差不多到了山腰，路就开始变得陡起来，走在上面很费劲。
但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每一块岩石，每一棵树，每一朵花，他都是那么熟悉。
偶尔的，他从树丛间望过去，只需扫上一眼，他就能分出哪些是接骨木树，哪些又是柏树和珊瑚朴。
若是以往，这时他总会绕到一条小道上去，在那边有一片可爱的小小的枞树林，他平时很喜欢去那里散步，而他最好的伙计 ――鸮，也格外中意那儿的金银花。
不过今晚，他必定要前去赴一个约会。
夜行枭走了好一会儿，穿过了很多条错综复杂的小路，崎岖难行，乱石纵横。小路一旁是悬崖峭壁，落叶松就悬在半空。当他碰掉一颗石子，石子便在峭壁上翻滚发出隆隆的声音在静静的山谷里回荡。
他到底还是没出一点儿差错。
午夜时分，夜行枭登上了山顶。
他站在高耸的峰顶，抬头四望。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浓厚的潮湿和枯木腐朽的气味。在晚风低吟和落叶沙沙声中，他穿梭在黑暗的灌木丛，最后在某处停下。
星星消失在云里，只留下一地静谧。
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中夜行枭听到一道压抑着极度激动时才会发出的细微“咝咝”声。他索性就靠在最近的那棵树上，把玩着手中的鹰羽。
“我亲爱的夜行枭， ”他听到一个声音， “你还没有放下架子向我道声晚安呢。”
“你太自以为是了，白鹰， ”夜行枭挑挑眉，“你选了那么一个藏身的地方算是大错特错了。下来吧。我还真怕你把树枝给 压断了呢。”
“你还真是坦率啊！难道我在你的眼里还比不上一条干巴巴的树枝么？”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转白鹰稳稳地降落在夜行枭面前，看着他手中的鹰羽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我还真是没料到你会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给贴身保管呢。”
“哈？你这个混蛋！ ”夜行枭晃了晃手中白净的鹰羽， “你当初要是告诉我鹰族人送鹰羽的真实意义，我绝对把你扔出不归林！”
白鹰把手背在背后，盯着夜行枭突然笑起来，尽情地笑了好一阵子，笑到眼角泛起泪花。
“哈，真是的！ ”他抱怨道，突然呛住了喉咙，接着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软弱无力不得不靠在夜行枭身上。
“但你还是答应了不是吗。”
夜行枭只觉得他眼前是一团白蒙蒙的雾气旋转着，旋转着。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兜帽已经从头上滑落，嘴唇上 还留着白兰地的余味。白鹰正俯着身子面对他，揽住他的那只手 里还拿着他的面罩。
“……夜行枭，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
“……”
“真美啊，你的眼睛。”白鹰停顿了片刻狡猾的一弯嘴角， “可惜今晚没有星星了，不然它们在你面前可就无地自容了。”
“以前可没见你脸皮这么厚。说吧，叫我来做什么？ ”夜行枭拍开滑到自己腰上的手，“这片地域不能飞，我今晚可是提早送走了采药人。”
“又是他们啊……”提到这个白鹰就一脸不高兴：“但你还是迟到了半个钟头啊……你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计划？”
“流星雨啊流星雨！”
“……？”
“你说过的吧，难得的流星雨啊……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吧？为此我可还专门去买了一瓶酒哎！ ”白鹰抬头看天一脸夜行枭你怎么这么傻的样子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这下好了，现在连星星也没有了。”
“你从不归林出去了？”夜行枭忍不住皱了下眉。怎么可能？！
没有自己的指引他应该出不去才对。
“是鸮啦！她这次可是站在我这边呢！ ”白鹰笑着说。“所以说，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鸮！
夜行枭忍不住四下扫视一番，但那只小背叛者早就飞走了，只留下他一人在这暗自磨牙。
啧！小鸟崽子，你最好把你身上的羽毛给我看好了！
抓住手臂的那只手隐隐缩紧，夜行枭扭头看去，微微一愣，那人的笑容就像阳光破开了所有阴翳，绽出柔和明亮的光芒。
一如初见。
“……罢了，你跟我来吧。”
今晚不会有星星了。
“喂，夜行枭。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别说话！跟着走就对了。”夜行枭一把扫开缠绕在面前的藤蔓，扭头看向身后紧跟的白鹰，语气算不上好。
不归林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永恒的灰暗，颜色太过阴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他行走在黑暗中，举起手中的不焚之羽，以唤醒那些迷途之人，他的眼前总会闪过身后那人初见时纯白丰满的羽翼和那双干净的蓝眸。
“你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看星星吗？我想有个地方还不错。” 看着白鹰惊讶的表情，夜行枭心中闪过竟一丝诡异的快感。原来他竟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吗。
真的是，真是输了。
输的彻底。
小路两边都是高耸的绝壁，山路格外黑暗难走，头顶是漏过树叶勉强算作温柔的月色，没有繁星在空中闪耀。沉睡的不归林中，只留下不焚之羽的光芒肆无忌惮的蔓延在夜色里。
“我们到了。”
白鹰的视线从夜行枭身上移开，顺着夜行枭的视线向前看去。这……这是……
白鹰想要开口叫夜行枭，但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似的。良久，他才抬脚向前突然攥住了夜行枭的手腕。接着，他低声笑了起来，把嘴巴贴近夜行枭的耳朵上。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夜行枭没有回答他，只是拉着他坐下。两人抬眼向前看去，闪烁在树梢的流萤，时隐时现，像树叶间藏着晶莹的蓝宝石，瑰丽神奇。灌木丛里飞舞着的散发着蓝莹光芒的萤火虫像是从天上 洒下的点点繁星。
“很美吧……那么的鲜明，那么的出众。哪怕是在黑暗中也时刻散发着这样温柔耀眼的光。”
夜行枭看着面前星星一般闪耀的萤火虫，轻轻地握住白鹰的手，举起来在嘴边吻了一下。
“总是充满希望。”
还有一点。
宁愿死也不愿被俘虏。
就像你一样。
“今晚不会有星星了。虽然说完全是两回事，但我还是带你来这儿了。补上今晚的约会。”夜行枭弯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那么……我亲爱的白鹰，你愿意预约我的下一次约会吗？”
白鹰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有什么在心中逐步发酵，但最后还是尽数湮灭在干涩的喉中。
两人挨在了一起，都能感觉到彼此浅浅的鼻息。白鹰熟练地寻到那一方柔软，指尖捻过夜行枭的唇，落下一个温柔却又炙热的吻。
嘛，他向来是行动派。
“……不止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今后的每一次我都要。”
轻轻的，清晨的阳光撒在不归林上，渲染出一片金黄。不归林的夜晚啊，永远不缺为它歌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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