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喻很清楚地记得这个项目。
《龙女》是一部玄幻电影，当初和制片方谈合作时，公司高层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
凤鸣传媒不仅培养艺人，也经常参与制片投资。白喻手里每天能过几十上百个项目，电影、电视层出不穷，都是下属初步筛选后送到她面前的，其中大部分她看一眼就排除，但《龙女》让她印象深刻。
剧本是业内几名口碑很好的编剧联合创作的，故事写得有骨有肉，可惜玄幻题材并不大众，投资方大多态度谨慎。
但白喻考虑很久，还是留下了它。
她是个商人，商业投资要仰仗很多东西，运气，眼光，政策，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但不可或缺的直觉。
她就凭着那点直觉，几番考察，开了数次会议说服其他高层，又参与了几轮谈判，拿出钱、拿出人力，慢慢推进拍摄。
这其中辛酸不言而喻，只有一点值得欣慰，电影最后用的演员是她公司的艺人，贺嫣。
想到贺嫣，白喻的眼神暗了暗。
她收回思绪，专注地盯着大屏幕。
她出事时《龙女》早就拍完了，特效也制作得差不多了，正在筹备上映。
可是十个项目九个凉，没到尘埃落定那天，谁也不敢打包票，更何况她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人寰，打击不可不谓巨大。
白喻这些日子根本不敢想公司的状况，权当自己从来没当过什么白总。她着实没想到，时隔两个月，她能来到自己挂念的电影首映式现场。
管思青真是带自己来对地方了。
白喻微微笑起来。
她望着屏幕，目露赞许。
不愧是她白喻看上的项目，制作相当精良，又有贺嫣这种实力和流量并存的演员加持，她的心放下了大半。
管思青也在认真看电影，同时分了丝注意力给身边的狗。
周围的小宠物大多都坐不住，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她有点担心陌生的环境会给安安带来什么刺激，但看它表现自然，悄悄松了口气。
三人各怀心事地看完电影，终于来到互动环节。
霍明朗兴奋地摇着管思青：“看女主！看女主！”
不用她说，管思青的目光也被台上的贺嫣吸引了。
太美了。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用美这么简单的字眼形容贺嫣其实不太准确，娱乐圈里五官优越的艺人比比皆是，应该说她身上有一种吸引力，斩女又斩男。这种吸引力被框在荧幕里时尚且可以控制，可一旦见到真人，就再也压抑不住。
就像此刻，明明主演们都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可贺嫣就是张扬得一骑绝尘。
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快要掀翻屋顶了。
主持人笑着说：“大家声音太大，我们的毛孩子们就要受不了啦。”
大家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主持人又寒暄了几句，欢迎观众开始提问。
霍明朗高高举起了手。
她坐的位置靠前，又疯狂用眼神示意主持人，主持人笑道：“那就有请这位美丽的女士吧。”
霍明朗高兴地接过话筒，先是大加夸赞了一番贺嫣，哄得她眉眼弯弯，然后才问：“贺老师，龙女和你以前的荧幕形象完全不同，是什么吸引你演绎这个角色的呢？”
贺嫣声音沉稳，含笑道：“一是创作团队的老师们太优秀，这个故事太令我惊叹了，二是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尝试全新的风格，毕竟这也是演员这个职业最迷人的地方之一。”
完全不出错的答案。
白喻靠坐在管思青腿边，听着这无比官方的回答，想到贺嫣以前的样子，不由有些恍惚。
霍明朗道了声谢，将话筒还了回去。
后面的提问也都中规中矩，主创们答得滴水不漏，有意将话题引向电影里关于“宠物”的部分。
电影杜撰了一个人和龙相杀的时代，贺嫣饰演的女主角算是两族混血，经历混战后统一时局。其实这电影是有男主角的，只是全程都裹着绿幕出演女主身边的龙，而动作指导——正如霍明朗所说，参考了导演家的猫。
当然，这也是一大卖点。今天所有的环节，都是在为了电影上映造势。
白喻很乐意倾听这些幕后故事，也只有这种时候她可以当作自己还是个人，可惜问答都太正式，始终隔着点什么。
她叹了口气，昏昏欲睡地枕着管思青的腿。
发布会进行到尾声了。
主持人简单总结后，话锋忽然一转。
“其实呢今天还有一位对电影作出巨大贡献的人没有来到现场，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龙女》的诞生。我们对于她的缺席深感遗憾，然而无可奈何，因为她已由于意外陷入深度昏迷，此刻正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台下一片窸窸窣窣，观众纷纷好奇地看向主持人。
白喻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主持人提高音量：“但是，我们依然想将这份喜悦和祝福送给她，她就是电影《龙女》合作方凤鸣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白喻女士！衷心祝愿她早日康复，也祝凤鸣再创辉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屏幕再次亮起，播放了一段类似花絮的视频。
几位主演围着一张病床，齐声将“祝白总早日康复，预祝《龙女》首映圆满成功”说了一遍。病床上则躺着一个年轻女人，脸上戴着呼吸机的管子，身着病号服安静地睡着。
台下纷纷鼓掌，台上的演员们也半身转向屏幕，表情或是遗憾或是欣慰，真诚地拍着手。现场一时掌声雷动，热闹非凡。
白喻蒙了。
不只她，管思青和霍明朗也愣住了。
霍明朗震撼了好半天，叹为观止道：“他们……他们……还真是会宣传。”
管思青讷讷道：“这就是凤鸣的老板吗。”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脚边有些动静，一低头，安安不知为何突然呼吸急促，面露焦躁。
不仅如此，它很显然想跑去哪，可是管思青将牵引绳拴在了椅子扶手上，它挣扎不开，便愈发躁动。
管思青吓坏了，连忙俯身查看。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
她不知道，白喻快疯了。
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白喻只觉得全身气血上涌，她又惊又喜又怒，无数情绪一起挤满脑子，她的头恨不得立刻炸开。
她没死！她没死！
白喻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更无法抑制内心的惊涛骇浪。
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心眼，敢让她顶着这副样子录视频，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出来。可短暂的惊怒过后，白喻知道，她是高兴的。
这世上没什么比大难不死更让人幸福了。
可那条视频太短，信息太少，眼看着主创们已经准备离场，她一时冲动，竟然就想这么扑上去。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烈，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什么也听不清。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的臂弯正有力地抱着她脖子，紧紧地抱着，还有人在焦急地喊着什么。
那个人在喊她“安安”。
白喻的心慢慢凉下来。
她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正在哪，她想起自己不再是“白总”，她只是这个名叫管思青的女人养着的一条狗。
白喻眼眶一热，第一次感到满心茫然。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变成狗就是上天的恩赐，是实打实的新生，她绝不会有半分不满。
可是……她还活着啊。
白喻有些无措地望着管思青。
管思青好不容易给自家狗哄安稳，一抬头，就看见它水汪汪的眼睛，像蒙着层灰雾。
管思青手一抖。
这狗太有灵性，有时候真像身边跟着个大活人，管思青真想小心翼翼地问它：“您这又是怎么了？”
可狗很快平静过来，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她的错觉。
管思青站起身，温柔地拍了拍安安。
“回家吧。”
霍明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刻终于回神：“怎么了这是？”
管思青叹口气：“不知道，可能闻到或者听到什么了吧。”
“哦。”霍明朗点点头，没太在意，随即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帖子递给管思青：“你看这个。”
管思青接过，是一条无聊的娱乐八卦，顶上写着“《龙女》开机！神秘客串嘉宾竟是……”
标题故意吸睛，热度倒是挺高。
管思青疑惑地看向霍明朗。
霍明朗解释道：“我知道主创为什么要把凤鸣的老板拉出来了。她叫白喻，之前拍电影的时候来过片场，因为长得好看，又和贺嫣合照过，就火了。很多人想扒她，还谣传她要客串电影。”
管思青曲起手指，缓缓滑过页面。
外行人很少会去了解某个企业的老板是谁，而她虽然在这个圈子，却只是个小人物。今天之前，她只听过凤鸣传媒的大名，其它知之甚少。
原来凤鸣的总裁这么……好看。
其实网上的正面照没有几张，大多是发布会之类的官方场合。这位年轻的总裁总是穿着西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露出白玉般光洁的脸庞。照片里她神情严肃，眉心微微皱起，眼神沉静而凌厉。
只有一张例外。
那应该是张合影，但只截出了两个人，贺嫣和白喻。
那是唯一一张白喻在笑的照片。
像素不高，但依然没法掩盖两个人的美貌。白喻当然没有贺嫣好看，她的笑容没有那么强的冲击力，淡淡的，像坚冰在缓慢融化。
管思青忽然想起霍明朗曾在会所说的话。
“你之前说……她成了植物人。”而且是被害成了植物人。
她其实想再问是真的吗，可是还有什么好确认的，刚才的视频里白喻千真万确躺在床上，靠仪器吊命，也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霍明朗神色也有些黯然。
“唉，真没想到她这么年轻，可惜了……”
管思青劝慰道：“乐观点，以她的医疗条件肯定有希望。而且凤鸣发展这么好，等她醒了还是大老板。”
霍明朗摇头：“无风不起浪，既然传言她车祸有蹊跷，说不定……真的有人不想让她醒来。”
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凤鸣绝对不能去了，它们公司恐怕马上就要变天了。”
管思青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从头到尾都在悄声说话，环境嘈杂，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只有管思青身旁的白狗听完了所有对话，它安静地蹲坐在地上，乌黑的眼睛看着电影首映礼的海报，良久，深深垂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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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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