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理解这一切的代价是沉默,伊西多。”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学会,在拥有这类力量的同时,仍能保持人性。当我们证明了原理,我们是否也在证明,人类无法承受自己的智慧?我们已经知道了毁灭世界的方法——问题是,我们是否也能找到避免毁灭的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望着桌上那叠厚重的文件与实验报告,仿佛那上面渗出的墨迹都成了血色。
“我觉得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屋外传来低沉的喧哗声,脚步与交谈混杂着风声,像是另一场更大的审判在逼近,奥本海默终于放下了笔,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外套。
那种一贯的沉静重新回到他脸上,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无声的疲惫。
门被推开,费米站在那儿,神情复杂。
“准备好了吗?”他问。
奥本海默沉默了几秒,轻轻点头。
“总统要见你。”
1945年10月,白宫。
那是奥本海默第一次见到哈里·S·杜鲁门,这个男人与他想象中的国家领袖截然不同——没有罗斯福式的优雅,也没有欧洲政治家那种层层叠叠的修辞光环。
相反,杜鲁门身上有一种朴实而坚硬的气质:方下颌,目光镇定,像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依然结实的石头。
他走上前来,步伐稳健而干脆,伸出手与奥本海默相握,声音里带着几分真诚的笑意:
“恭喜你,先生。你们为和平做出了重大贡献。”
奥本海默本该说些什么的——一些场面上得体的客套话,关于荣誉、责任、国家、科学的那些老词儿。但他没有。
他只是抿着嘴,沉默得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屋子里的人彼此对视,气氛从恭贺变成了不安,杜鲁门皱起眉试图用一个干笑来打破尴尬,可没能成功。
终于奥本海默抬起头。
“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那一瞬间,奥本海默几乎能听见杜鲁门呼吸的变化。总统的脸色僵硬了一下,随即浮起一种压抑的愤怒与轻蔑,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溢出。
那双本来平静的眼睛忽然变得锋利,像是在打量一个他不再尊重的人。
杜鲁门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干脆地转过身去。
后来人们常常引用他那句评价——
“让那个该死的科学家别再来我这儿哭哭啼啼。”
托马斯对这一切其实浑然不觉。
他很少看报纸,实验室的保密规章又让他们与外界几乎隔绝。虽然自从纳.粹垮台后,消息的封锁松了一些,但他依然活在一片与世隔绝的沉寂里。
直到那天他看到奥本海默和几位核心成员正在收拾文件、打包资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压的紧张感。托马斯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见走在费米身后的山姆。年轻人的神情阴郁,嘴唇紧抿,仿佛压着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
山姆的嘴角微微一撇,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
“日.本.政.府投降了,先生,”他说,“我们的原.子弹,只用了几秒钟就让二十二万人死去。”
托马斯怔住了,神情空白,仿佛没能立刻理解那句话的分量。
“所以……奥本海默先生这是……”
不久后托马斯便明白事态的走向。
实验室被解散,原本人人寄以希望的和平不过维持了数月而已。1949年8月,苏联成功试爆原.子.弹,冷战骤然升温;随后,爱德华·泰勒力促“超级炸弹”计划成形,而奥本海默对此坚决反对。
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之后,围绕奥本海默的政治审查与听证会随之展开;到1954年6月,他的安全许可被撤销。
与此同时,技术的脚步并未停歇——1952年11月1日,代号“Ivy Mike”的试验在太平洋上爆发,首次成功引爆氢.弹,威力约为一千零四十万吨当量TNT,粗略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的七百倍左右。
托马斯就是在那段动荡的日子里再次见到奥本海默——那位被世人称作“原.子.弹之父”的人。
比起1942年那次匆匆一瞥,如今的奥本海默显得憔悴了许多,昔日锐利的神采被无尽的疲惫与忧思取代,只剩那双深蓝的眼睛依旧沉静。
他看见托马斯,微微一笑。
“是你啊,最近还好吗?”
托马斯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去与奥本海默握手,“啊——奥本海默先生,您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实验室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提起你。”
这让托马斯略显错愕。毕竟在实验室期间他与核心理论组几乎毫无交集,唯一能算作“关系”的,也不过是因山姆的缘故偶尔提起。
像奥本海默那样的人物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在他们这些外围成员面前。
奥本海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神情微微一敛,轻轻叹了口气。
“您觉得,”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苦笑,“一个从橡树岭越级调入曼哈顿计划核心实验室的犹.太.科学家,不被安全部门注意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托马斯恍然大悟。
“所以——你们是故意把我放进来的?”
他几乎不用再去推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片刻的沉默后,他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关于加来登陆的假情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对吗?”
奥本海默点了点头。
“本来是这样的。庆幸您最终选择站在反.法.西.斯阵营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托马斯的肩膀,仿佛在回忆什么。
“席内瓦将军原本的计划是等您把那份假情报发给纳.粹之后,再亲自下令除掉您——那样能让他们更加信任消息的真实性。”
托马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头顶,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
所以一切终于串联起来了。
山姆当初之所以没有拿走那些胶卷,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他能从橡树岭越级调动进入实验室,是因为一切早已被安排好;而他们对担保他的 SSR 保持的沉默——也并非疏忽,而是默契的沉默。
托马斯终于想通了这一切,但显然这个话题他不能再继续了,于是他抬起头,看向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先生,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作为一个混血犹.太.人、一个曾经的纳.粹间.谍,托马斯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从奥本海默面见杜鲁门以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日.本.人是纳.粹的盟友,”托马斯说,“原.子.弹结束了战争——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就像我们打败了...不是吗?”
人类从南方古猿走到智人的整个历程,本就是一部漫长的杀戮史。为了生存、为了繁衍、为了欲.望,人类几乎毁灭了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生物,直到最终他们将屠刀指向了自己的同类。
于是战争诞生了——而为了结束战争,人类又不得不发动更可怕的战争。
这是一条无穷无尽的循环。
奥本海默静静地看着托马斯,低声说道:
“我们已经掌握了毁灭世界的能力,那么——又该如何确保这份力量不被滥用呢?”
托马斯沉默了。
一战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二战;二战结束后又无缝衔接上冷战。人类似乎永远学不会和平,仿佛每一次停火都只是下一场屠杀的序曲,托马斯也不知道答案。
他很快与奥本海默道别,在机场的风中站了许久,最后登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
托马斯想亲眼看看那场“和平”的代价。
这个话题即便在当今社会依然极具敏.感性,因此在此我们不作任何评价或讨论。我只希望读者在阅读这一部分时能够理解托马斯的身份——他只是一个生活在欧美的科学家,他的仇恨已经随着二战结束而结束,因此他的视角和态度和我们必然不同,而非任何立场或民.族的象征。
此外请记住,这是一部带有文学虚构性质的作品,所有描写仅为推动情节服务,请勿代入现实的民.族或政.治情绪。
这样我们才能更深入的理解诸如奥本海默以及托马斯这种人的心路历程。
托马斯第一次踏上这片与他工作密切相关的土地。那是1952年,城市的辐射值早已降至安全线以下,放眼望去,仍能看到扭曲的钢筋、融化的砖块,以及被火焰熏得漆黑的石头。
整座城市比周围的乡镇低了一截,从车站出来,街上混杂着自行车、脚踏车与木制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市中心大片的空地仍无人问津,许多街区只由新木屋、粗糙砖墙和临时商铺拼凑而成。
“原子之城”,他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幸存者们总是低着头,却又在托马斯经过时抬起眼,用那双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德国人。
那种目光里混合着恐惧、怨恨与难以名状的沉默,让托马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很快凭借国际红十字会的许可进入了当地的一家医院。空气中弥漫着药水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走廊里传来低低的咳嗽与压抑的哭声。
就在这里,他遇见了那个将改变他一生的人——
野坂百合子。
野坂参三的女儿,或者说,林哲的女儿。
“托马斯先生,请问您想了解什么呢?”
托马斯坐在百合子的病床旁,手指紧紧攥着笔记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空气里弥漫着药水和烧焦皮肤的味道,刺得他喉咙发紧。
她只有20岁,浑身裹满了绷带,却仍用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托马斯——
那个间接制造了这场爆炸的罪人。
“……我很抱歉。”他艰涩地说出口。
虽然托马斯对政.治向来不甚关心,但他当然知道“野坂”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在五十年代的日.本,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识。
野坂参三,日.共创始成员之一,英.共正式.党.员,曾远赴延.安参与对日反战工作——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而眼前这个浑身缠满绷带、面容模糊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儿,爆炸的受害者之一。
然而百合子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怨恨的神情。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几乎令人不安。
“您不必这样,”她说,“我知道您曾经参与过曼哈顿计划,但您不需要因为我而感到内疚。”
爆炸那年百合子才十三岁。父亲早在几年前就离开日.本,她被托付给年迈的祖父母抚养,那并不是一段容易的日子——考虑到父亲的政.治立场和“左.翼分子”的身份。
“我们的国家正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百合子。”
“爸爸要去阻止这一切。”
“我不恨您,先生。您和父亲的初衷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战争停止。”
她平静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托马斯,微微一笑,“如果仇恨永远存在,战争也就永远不会结束。先生,百合子也厌恶那些让世界陷入痛苦的人……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
托马斯走出医院,脚步有些踉跄。晚风拂过街角,带着海的气息,却只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忽然生出一种深沉的迷茫——这与当年为了逃离集.中.营、亲手杀死米莉安时的恐惧与绝望截然不同。
战争,真的与意识形态无关吗?
如果不是信仰,也不是仇恨——
那它究竟源自哪里?
时间很快来到1961年。
这一年,是赫鲁晓夫“四年黄金时期”的巅峰;这一年,加加林飞上太空,宣告了人类第一次真正离开地球。太空竞赛如火如荼,冷战的对峙在星辰之间延伸。
也是在这一年美苏意外地放下了意识形态的壁垒,出于共同的野心与恐惧,伸出了彼此的手——他们启动了“月神计划”。
也是在这一年托马斯得到了“宇宙魔方”。
这并不算难理解——毕竟此时,已更名为“战略国土干预、执行与后勤保障局”的 SSR ,仍在不懈地寻找那块在美国队长坠入北极后遗失的蓝色方块。
而你们知道的,托马斯当年的担保单位正是 SSR。
所以当托马斯随团队抵达那片冰封的极地时,他没有惊呼,也没有犹豫,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块散发着诡异光辉的立方体藏了起来——
接着山姆代表“救赎熔炉”向他伸出了手。
他语气诚恳,目光坚定,恳请这个曾经参与过曼哈顿计划的犹.太.人,再一次为人类最伟大的武器——也许也是最后的武器——贡献自己的智慧,去攀登那座名为“科学”的巅峰。
托马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见山姆眼中闪烁的那种熟悉的光——年轻、热烈、甚至有些盲目的信仰。于是他忽然又想起了奥本海默,想起了那场让世界震颤的实验,想起了野坂百合子。
然后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再后来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托马斯默许了自己的弟子——理查德·米勒——偷走那块宇宙魔方。理查德把它交给了米哈伊尔,而那块魔方最终被植入了我们的主角——塞勒涅的心脏。
再后来理查德勾结“基地”,引发了那场震惊世界的“9·11”事件。
而在那段被CIA软禁的日子里,托马斯始终在思考一件事:
人类究竟是无法得到和平,还是不愿得到和平呢?
1952年的托马斯曾深信只要消灭那些“坏人”,战争就会结束。可当多年后的山姆再次向他伸出手时,他突然开始动摇了,也许——毁灭与战争从来不是外在的灾祸,而是人性的一部分。
战争或许能被暂停,和平或许能延续很久,
真正的“终结”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托马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塞勒涅。
近代史小贴士
1:野坂参三,中文名林哲,日.本.共.产.党.创始成员之一,1920年后长期流亡在中国和苏联,后在延.安主要负责日.本战.俘思想改造与反战宣传,1982年被日.共开除.党.籍,1993年去世
2:J·罗伯特·奥本海默,1942年被认命为曼哈顿计划的科学主管,被称为“原.子.弹之父”,战后他反对氢.弹研发,主张国际核武管控,1954年实际上被逐出政治与科研核心,1967年死于喉癌,2022年被平反。
蛙趣谁注意到简介里说过这个故事的主旨是反战,托马斯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个类似于三体里叶文洁的角色,而且塞勒涅才是整个世界最坏的人没有之一啊,下一章就回归主线剧情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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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潘多拉魔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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