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米勒在书房里的那句“好吧,西奥”,仿佛一句具有魔力的咒语,瞬间解除了格洛斯特街9号某种无形的束缚。先前那种小心翼翼、仅限于早餐桌旁的讨论,如今化作了公开而忙碌的行动。一种混合着木屑、油漆、希望与期待的崭新气息,开始在家里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厨房里惯有的甜香。
第一个实质性的步骤,是与工匠的会面。这项工作,自然由西奥多和母亲艾琳共同主导。会面地点选在了宽敞的会客厅,这里既是家庭的中心,也暗示着即将进行的工程与“制作”息息相关。
女佣汉娜早已按照艾琳的吩咐,将厚重的桃花心木餐桌擦拭得光可鉴人,并铺上了一块干净的亚麻桌布。当头发花白、手指粗糙但眼神里透着精明与诚恳的老木匠约翰逊带着他的年轻学徒到来时,汉娜得体地为他们引座,并端上了刚沏好的、香气浓郁的红茶。
“约翰逊先生,感谢您能来。”西奥多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点紧张随著气息吐出,然后郑重地将他那本珍贵的牛皮纸本子翻到柜台和货架的图纸页,在木匠面前摊开。“这就是我设想的主要结构。”
老约翰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俯身细看。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些幼稚的涂鸦,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用尺规精心绘制的三视图、详细的尺寸标注,甚至还有一张用柔和的水彩淡淡渲染的效果图,描绘出一个明亮、优雅、与他见过的任何杂货铺都不同的空间。他粗糙的手指划过那个独特的弧形柜台线条,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
“弧形的,米勒少爷?”他抬起眼,语气里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这工艺可比直来直去的费事多了,用料也讲究。不过……”他再次端详着图纸,“这想法真不赖,看起来既大方又时髦。”
艾琳坐在一旁,姿态优雅,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度:“约翰逊先生,工艺和用料上请您务必不要节省。我们需要的是扎实、耐用、并且美观的做工,特别是边角处,一定要打磨圆润,绝不能有任何木刺。价格方面,我们相信您的公道。”她的话既表达了信任,也明确了对品质的最高要求,完美地奠定了这次合作的基础。
西奥多接着详细解释了他的需求:柜台内部需要三层深浅不一的搁板,以陈列不同大小的点心;侧面的小柜子用于存放包装纸和丝带;甚至还想到了在柜台下方设计一个带锁的小抽屉用于存放现金。老约翰逊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不时提出一两个专业问题,比如木料的厚度、漆面的选择。会谈结束时,他收起眼镜,语气肯定地说:“米勒太太,西奥多少爷,我明白了。你们放心,我会用给自家人打家具的心思来做这套东西。”
木匠前脚刚走,玻璃匠汉森先生后脚就到了。他是个矮壮乐观的中年人,嗓门洪亮。当西奥多指着图纸上那面几乎占满整堵墙的玻璃窗时,汉森先生惊讶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仁慈的上帝!这么大面积的玻璃窗,在住宅区可不多见!米勒先生,您这是要开个展览馆吗?”他开玩笑地说,随即又恢复了专业态度,“不过您放心,咱们要用就最用厚实的玻璃,保证安全。装上之后,您这厅堂准保亮堂得像……像……”他一时词穷。
“像海德公园的水晶宫。”西奥多微笑着接话,眼中闪着光。
“对!就是那个意思!”汉森先生哈哈大笑,“包在我身上!这活儿做得有劲!”
这些会谈,父亲亚瑟并未直接参与,但他并非置身事外。他通常会选择在书房里,但门是开着的。有时,在工匠离开后,他会看似随意地走到会客厅,拿起桌上的图纸默默端详几分钟。他可能会指着一个细节问西奥多:“这个弧形柜台与墙面的接缝,约翰逊打算怎么处理才能避免积灰?”或者提醒艾琳:“与汉森的合同里,务必写明玻璃的保修期限和因安装不当导致破损的赔偿责任。”他的参与方式一如既往的理性而内敛,像一位沉稳的船长在关键节点上微调着航向,确保着这艘刚刚启航的家庭小船不会偏离航道。
随着契约的签订,改造工程正式开始了。家里顿时充满了愉快的喧嚣和忙碌的景象。在艾琳的指挥和汉娜的协助下,客厅里那架沉重的钢琴、红木桌子和几把高背椅被小心翼翼地盖上防尘白布,移到了餐厅里暂存。很快,锯木声、敲打声和工匠们带着伦敦东区口音的谈话声,便成了家中的日常背景音。
在这个过程中,全家总动员的温馨场景比比皆是。莉莉成了最兴奋的“工程进度观察员”。每天放学回家,她的小皮鞋哒哒地跑过门廊,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临时用帘子隔开的施工区边缘,瞪大了眼睛看今天又有什么新变化,然后像只快乐的云雀般向全家人汇报:“今天约翰逊先生把柜台的木头架子搭起来啦!弯弯的,好像一道桥!”阿尔菲则肩负着一项父亲赋予的“重要使命”——用一个小本子记录每天木材、玻璃、钉子等主要材料的消耗数量。这项任务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而是项目的核心参与者之一,每天拿着本子核对的样子,学着父亲般严肃,却掩不住脸上的自豪。
女佣汉娜在这个时期展现了不可或缺的价值。她不仅是出色的家务管理者,确保混乱的施工不影响家庭的正常起居,更成了艾琳的得力助手。她负责为工匠们准备上午的茶点和午餐——通常是厚切的面包、冷肉、奶酪和充足的啤酒,分量实在,符合工人们的口味。艾琳则无需亲手触碰这些琐碎,她更像一位总经理,负责检查工程进度和质量,比如用指尖划过木料表面检查是否光滑,或是站在远处端详玻璃安装得是否平直。她也负责与工匠们进行日常的沟通,她的态度总是客气而坚定,赢得了工匠们的尊重。偶尔,她会让汉娜端上一盘西奥多试验新配方时烤多的、特别美味的小点心,这种超出常规的慷慨,立刻让工作的氛围变得更加融洽。
日子一天天过去,空洞的客厅逐渐被新的骨架填充。弧形的柜台初具雏形,巨大的窗框安装到位。当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汉森先生和他的伙计们将那些巨大、清澈、闪着微光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嵌入窗框时,全家人都忍不住聚在了门口。
最后一块玻璃安好,固定。汉森先生用软布擦去最后一个指印,然后退后一步。刹那间,仿佛魔术一般,午后最饱满的金色阳光毫无阻碍地、汹涌地穿透这面巨大的玻璃墙,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光线洒在簇新的木质柜台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泽;照亮了刚刚刷过浅色油漆的墙壁,使得房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宽敞、明亮、充满希望。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微木屑,在光柱中如同金色的精灵般舞蹈。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剩下众人轻微的呼吸声。西奥多站在光的海洋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喜悦地跳动着。他的梦想,那个在牛皮本子上描绘了无数次的蓝图,第一次以如此坚实、如此璀璨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他几乎能闻到未来这里弥漫的糖霜、黄油和咖啡的混合香气,能听到门铃清脆的响声和顾客们的低声交谈。
艾琳静静地走到儿子身边,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和他一同凝视着这片被阳光点亮的空间,但西奥多能从她微微用力的指尖,感受到那无声却磅礴的支持与骄傲。
阿尔菲和莉莉也忍不住跑进了这片光明中,莉莉快活地转着圈子,阿尔菲则用手摸着光滑的柜台表面,眼里充满了惊奇。
“西奥,”莉莉仰起头,小脸被阳光照得发亮,她指着空荡荡的货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好吃的、漂亮的小点心放进来?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了!”
西奥多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混合着木材、油漆和阳光的味道。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灿烂、足以驱散所有不确定性的笑容。他环顾着这个凝聚了全家人的支持、工匠们的技艺和自己全部心血的空间,声音清晰而充满期待地宣布:
“很快了,莉莉,很快了。等最后一遍油漆干透,等定制的餐具送来,等我们把一切准备得完美无缺……”
他的目光扫过母亲、弟妹,仿佛也扫过了未来那些即将在此停留的邻居们。
“我们的‘时光甜点屋’,就要正式开张了。”
窗外,格洛斯特街沉浸在一片宁静的黄昏暖光中。米勒家这个面向街道的“甜蜜窗口”,已经准备就绪,它静静地等待着,即将用它独有的方式,向整个世界传递一份来自家庭手作的温暖与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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