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周,伦敦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为格洛斯特街的屋顶和窗棂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周一下午,西奥多正在擦拭橱窗上的雾气,三位裹着厚实冬装的女士说笑着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意和雪花。
"这天气真是冻死人了。"走在最前面的贝克太太抖了抖貂皮披肩上的雪粒,"快给我们来壶热茶,西奥多。再要一份司康和......让我看看今天有什么新点心。"
"马上就好,贝克太太。"西奥多放下抹布,"今天有刚出炉的枫糖核桃塔,配大吉岭红茶正好。还要感谢您上周介绍的客人,弗莱明太太很喜欢我们为她孙女定制的课间点心。"
三位女士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脱下的手套和手袋在座椅上堆成了小山。她们是店里的常客——除了贝克太太,还有温特沃斯夫人和皮姆太太。每周一的这个时间,她们都会在甜品店小聚,分享一周来的见闻。
这时,汤姆从厨房探出头来,他系着一条干净的围裙,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
"米勒先生,第一批圣诞饼干已经烤好了,您要来看看颜色吗?"
"这就来,汤姆。"西奥多向女士们点头致意,"请稍等片刻。"
等西奥多端着茶点回来时,她们的谈话正进行到一半。他注意到温特沃斯夫人今天戴着一顶崭新的鸵鸟毛装饰的帽子,皮姆太太的手套边缘露出了精致的蕾丝。
"......所以我说,这绝对不可能。"温特沃斯夫人信誓旦旦地说,手中的银质茶匙随着她的语气轻轻挥动,"一个体面人家的夫人,怎么会独自去那种地方?"
"可我听说有人亲眼看见她了。"皮姆太太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就在上个星期四的晚上,在河岸街......"
西奥多轻轻放下茶壶,枫糖核桃塔在骨瓷碟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三位女士立刻停止了交谈,礼貌地朝他微笑。但他回到柜台后,那压低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据说和一个陌生男子......"
"......她家的经济状况......"
"......真是丢脸......"
这样的对话在甜品店里并不罕见。西奥多早就发现,他的店铺不仅是卖点心的地方,更成了格洛斯特街的信息交换中心。太太小姐们在这里喝茶闲聊时,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各种消息——有些是真实的邻里互助信息,有些则是不那么靠谱的流言蜚语。
下午茶时间过后,史密斯先生照例来取他预订的司康。当他听到女士们隐约的谈话声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谣言就像伦敦的雾,"他低声对西奥多说,"看似无害,却能遮蔽真相。你要小心处理这些闲谈,西奥多。"
第二天清晨,新的送报童——一个名叫杰克的陌生男孩带来一个更具体的消息:"米勒先生,我听说彭霍斯先生好像遇到麻烦了。昨天我送报到他家时,听见他们在客厅争吵。"
西奥多正在清点刚送到的面粉:"你听到具体内容了吗?"
"只听到一些片段。"杰克摇摇头,把《泰晤士报》整齐地放在柜台上,"彭霍斯先生好像在说'三个月的欠薪',彭霍斯太太好像在哭。后来彭霍斯先生摔门出去了。"
西奥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了杰克一块刚烤好的姜饼:"这件事先不要对别人说,杰克。"
"我明白,米勒先生。"杰克认真地点点头,"您教过我,传播别人的不幸是不对的。"
这个消息在下午得到了印证。彭霍斯太太来买面包时,眼睛确实有些红肿,往日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她匆匆选了一条全麦面包就准备离开,甚至忘了拿找零。
"彭霍斯太太,"西奥多叫住她,"您的零钱。另外,我们新进了一批优质的杏仁,准备做一些圣诞糕点。我记得您说过很喜欢杏仁的味道?"
"谢谢,今天不用了。"她勉强笑了笑,接过零钱时手指微微发抖,"最近...最近在节省开支。"
就在彭霍斯太太离开后不久,温特沃斯夫人和她的朋友走了进来。她们显然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看她那样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温特沃斯夫人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我早就说过,那么年轻就搬进这样的社区,肯定有什么隐情。"
她的朋友附和道:"听说她丈夫的生意出了问题。这种时候还每天来买新鲜面包,真是太不会持家了。"
西奥多默默地为她们准备茶点,没有接话。但当他端着司康过去时,温特沃斯夫人突然问他:"西奥多,你经常见到彭霍斯太太,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彭霍斯太太只是来买面包的客人。"西奥多礼貌地回答,"就像其他客人一样。对了,温特沃斯夫人,您上次说想学的圣诞布丁配方,我母亲已经写好了。"
这个转移话题的技巧并不高明,但足以让女士们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圣诞食谱上。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西奥多还是听着她们的猜测越来越离谱——从生意失败到家庭不和,再到更不堪的臆测。
当天晚上打烊后,西奥多和艾琳夫人说起这件事时,阿尔菲和莉莉也在场。
"那些太太们为什么总是说别人的坏话?"莉莉不解地问,手里捏着一个做坏了的饼干面团。
"有时候人们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因为无聊。"艾琳夫人温和地解释,一边帮莉莉整理歪掉的围裙,"但流言就像野火,一旦烧起来就很难扑灭。可怜的彭霍斯太太,她需要的不是别人的议论,而是实际的帮助。"
"但我们能做什么呢?"阿尔菲问道,他正在学习记账,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账本,"直接询问可能会让她更难堪。"
艾琳夫人想了想:"也许不需要直接过问。记得哈德森太太说过,彭霍斯先生是做会计工作的?他之前在城里的一家货运公司担任会计主管。"
第二天,机会来了。史密斯先生像往常一样来买他的早咖啡时,随口提到他所在的银行正在招聘一名临时会计,年底业务繁忙,需要额外的人手。
"听说彭霍斯先生是专业的会计。"西奥多一边研磨咖啡豆,一边貌似不经意地说,"他之前好像在城里的霍利斯货运公司担任会计主管。哈德森太太说他业务能力很受认可。"
史密斯先生挑了挑眉:"霍利斯公司?我知道那家。他们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财务问题。"他接过咖啡,沉思片刻,"谢谢你的信息,西奥多。我们确实需要熟悉货运业务的人。"
西奥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擦拭着咖啡机。他知道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三天后的下午,彭霍斯太太再次来到店里。与上次不同,这次她的步伐轻快了许多,脸上也带着久违的笑容,甚至连衣着都重新变得整洁得体。
"请给我来一份柠檬蛋糕,"她说,"再要六个司康。今天要庆祝一下。"
"有什么喜事吗?"西奥多一边包装点心,一边问道。
"我丈夫找到新工作了!"她忍不住分享这个好消息,"在史密斯先生工作的银行,做三个月的临时会计。虽然只是临时职位,但薪水很不错,而且说不定有机会转正。"
"那真是太好了。"西奥多真诚地说,"请代我向彭霍斯先生表示祝贺。今天的司康我多放了一些奶酪,算是小小的庆祝。"
当温特沃斯夫人和她的朋友们再次光临时,她们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看来之前的传言都是假的。"温特沃斯夫人有些讪讪地说,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我就说嘛,彭霍斯家看起来就是正经人家。"
"是啊,"她的朋友立即附和,手中的扇子开合了一下,"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些闲话。一看就知道是误会。"
西奥多什么也没说,只是为她们续上了热茶。但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哈德森太太走了进来,她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深绿色的长裙显得格外庄重。
"下午好,女士们。"哈德森太太的问候彬彬有礼,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我刚刚遇见彭霍斯太太,她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你们知道吗,有时候在了解全部事实之前,我们很容易对他人产生误解。"
三位女士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温特沃斯夫人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
"当然,"哈德森太太继续说,声音依然温和,"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明白,一个真正优雅的女士,不仅在于她怎么说话,更在于她选择不说什么话。"
店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温特沃斯夫人站起身,手套上的珍珠纽扣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您说得对,哈德森太太。我们该走了,我还要去取定制的圣诞装饰。"
她们离开后,哈德森太太在西奥多对面坐下,点了一杯伯爵茶:"有时候,我们需要适时地提醒人们保持善良,你说呢,西奥多?"
"我只是个甜点师,哈德森太太。"西奥多微笑着说,"我能做的是为客人提供美味的点心和温暖的氛围。不过,我注意到温特沃斯夫人最近似乎很关注彭霍斯家的事。"
哈德森太太轻轻搅动着茶杯:"温特沃斯夫人的女婿也在银行业工作,听说最近遇到了一些职业上的困境。也许她对彭霍斯家的关注,更多是出于对自己家人处境的担忧。"
这个新的视角让西奥多陷入了沉思。原来每个人关切的背后,都可能藏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傍晚时分,彭霍斯先生亲自来到了店里。这是他第一次光顾,略显拘谨地站在柜台前。
"米勒先生,"他说,"我想订一个蛋糕,为了庆祝我找到新工作。我妻子说您的点心给了她很多安慰。"
西奥多注意到彭霍斯先生的手上有墨水痕迹,显然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恭喜您,"西奥多说,"我建议来一个香草蛋糕,上面可以装饰一些金色的糖霜星星,象征新的开始。"
"听起来很合适。"彭霍斯先生露出放松的微笑,"另外...我听说您向史密斯先生提到了我的工作经历。谢谢您。"
西奥多正在填写订单的手顿了顿:"我只是提到了我听说的事情。决定权在史密斯先生和银行手里。"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感谢您。"彭霍斯先生诚恳地说,"在这个社区里,有人愿意为我们说句公道话,这很重要。"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顾客们陆续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然后在店里的温暖中放松下来。彭霍斯太太推着婴儿车经过窗外,朝店里开心地挥手。送报的杰克在门口跺掉鞋上的雪,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当西奥多准备打烊时,他在记账本上写下今日的总结。在页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旁边是一缕升腾的热气。
流言或许永远都不会完全消失,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温暖和理解总能找到生长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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