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1年1月12日雨
“滴答”一声,我一身疲惫的打开了家门,那是一间狭窄的漆黑洞穴似的房间。一打开昏黄的灯光,这个像是被黑袋子套住的房间,被灯撕开了一个口子。
灯独自亮着,我极为疲倦的坐在床上,背部弯曲成弧状,脑袋只是低着,无意识的垂向地上。我能够听见隔壁房间呜呜隆隆、含混不清的电视响声,路上车流滑过的声音,以及外边五彩斑斓霓虹灯的味道,像是刺激的跳跳糖蹦在嘴里。
我打开手机,无意识的滑着页面,却没有一个想要打开的软件。
仍旧像往常一样的,购买的“朋友”进行对话,而实际上,这个“朋友”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嗨,好久不见!今天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吗?咱们那么久没有见,不得好好叙叙旧。”
“工作很累。”
“工作辛苦啦,要不要找个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人怎样才能幸福?”
“幸福是一个主观的感受,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定义。不过,有一些普遍认为可以提升幸福感的因素,包括:积极的心态、健康的生活方式、有意义的关系、目标和成就感福感、感恩、自我接纳……”
她更为疲倦的将手机扔到床的边缘,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与她面对面的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阿卡始终觉得,这种所购买的“朋友”,没有任何意义。而她开始怀念起上个世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是一种,被称为“友情”的东西。但阿卡对这个字眼非常陌生,她想象不出,这种词语,具体的样子。
她所拥有的,只是一款科技公司研发的“精神商品”。
今天在工作的时候,她的余光又不经意的掠过她的发丝,她害怕和她对视,却又极为欣喜的幻想。她大概比她高一些,眼睛底下有着紫黑的黑眼圈。她发觉,即使她有着疲倦的面容,她仍然不住的想要去观察她,越压抑心中的情感,看向她的次数便更多些。
她们几乎没有交集,仅仅只是在交接任务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排队过一个机器。她应该邀请她有一次所谓的约会吗?这种怪异而又陌生的行为,让她觉得心跳的很快,因为她好像在寻找一个上世纪就消失掉的,叫做“友情的东西”。
2241年1月14日晴
阿卡每天工作的地方,是在一个圆形的格子间,她被包围在里边,从上面看,她像是装在罐子里的小人。而整个装在罐子的小人,像阿卡一样的,有着几百个,分属在不同的楼层。
阿卡像往常一样,进入到那个罐子里,只是今天让她最为开心的一点是,她攒钱买了一块面包,她可以不再去吃“早餐片”,那种像药片一样的,没味道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装,蜗牛壳形状的一块面包,里面镶嵌着葡萄干,第一口吃下去,软软细细的,第二口开始有些甜腻,齁得慌,但是她仍旧吃的很开心。这块面包是她攒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到的。
“请二层楼的所有员工认领维生素和今日的任务。”
听到声音后,阿卡着急的站起来,将面包胡乱一口塞到嘴里,边走边嚼。
楼层的人很多,下楼的时候,轰隆隆的震动,像是一场小型的人为地震。阿卡故意放慢脚步,等待着她能够和自己一起走。
果然!阿卡看到了她,但她也不敢太靠近,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走着。可她内心已经产生了一种想要飞走的喜悦。
阿卡走到机器前,机器吐出了几个红的、绿的和黄色的维生素片,这就是阿卡的早饭、午饭和晚饭。
2241年1月18日雨
她居然接受了我的邀约!
阿卡为即将能够体验“友情”而感到兴奋和激动,但她同时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有些隐约的不安。
街上的人单个的行走着,没有人成双结对。
雨像针尖一样跳跃着落在地上,透明的雨衣包裹着阿卡细瘦的身躯。每个人都低头着走着,没有人关心阿卡在做什么。
时间越来越近了,阿卡也就愈加欣喜。因为她马上就能够与她共同看一场电影。
“嗨,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阿卡只是摇摇头。
她的语气温柔而淡薄。她今天很漂亮,长款的风衣显得她更为凌厉美丽,不经意被风吹乱的头发都让她更为可爱。
这个时候,阿卡也同样感受到,路边单个行走的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她们怎么是两个人?好奇怪。”
她仿佛听到了她们内心的声音,阿卡没被看一次,都像被针扎了一般的难受。可她仍旧想要去感受这份“感情”,无论它被称为什么,无论会有怎样的结果。
可她好像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她泰然的态度让阿卡觉得安心。
两人来到售卖机,机器上显示一间放映室正好空着,可以进行放映。
“A6号,我们走吧。”
她们贴上感官贴,带上眼睛准备进入电影里的情节。在放映室里,人能够将五感的刺激放到最大,能够闻到主人公食物的气味,感受主人公摸到的东西,进入主人公所经历的事情。
阿卡喜欢看电影,因为她认为电影拓宽了人生时间的三倍甚至更多,她可以去感受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人生,可以去做别人,可以脱离出自我的躯壳,而去称为一个灵魂。电影,让她的时间延长了。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再进入她人的故事,而仅仅只是想做阿卡,因为这段时间的人生,是阿卡不愿意脱离的。
“电影,蛮好看的吧,你觉得呢?”
“嗯,很好看。”
电影结束回去的路上,雨仍旧不识趣的下着,不过阿卡很喜欢今日夜晚的雨,因为她带了一把伞,阿卡和她可以共同在一个伞下形成一个世界。
“你要不要去我家里等雨停下?”
阿卡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安,她害怕被拒绝。
然而她回答的反而很顺利。
“好啊。”
阿卡第一次回到家后,有种温暖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她来了,还是外边下雨太冷了。
阿卡抖了抖雨伞上的水,地板上留下一滩水迹。
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阿卡仿佛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她反而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只是盯着阿卡床头放着的几本纸质书。
那几本书已经发黄,并且,现在已经没有再出版的纸质书了。
她细细的抚摸那些有字的纸面,仿佛还能闻到刚刚出版时温热的油墨味。这种味道让她觉得安慰,引发了她心中的那丝缅怀的情感。纸质书,已经是死掉的东西。
“这些书,你花了不少钱吧。”
“对,每次碰都还很小心呢。”
“你把她们保护的很好。”说这句话时,她微微的笑着,仿佛为她的做法感到骄傲。
阿卡也感受到了她安慰的情绪,有些开心的,低头笑着。
“站着不累吗?过来做啊。”
阿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局促的站了好久了。
“你很喜欢这个作家吗?”
“对,因为我觉得,她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困苦,最终还是坚持下自己所喜欢的事情。”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对。”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痛苦被人看见,只是一件幸运的事,很多人也经历过生活的困苦,但她们也许并没有那么幸运,能够像这些有名的作家一样,经历变得人尽皆知,人们还会赞誉她战胜了生活的困苦。”
她眼睛看向对面的墙,好像在回忆一件遥远的地方,她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
“是吗?”阿卡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对自己的话而感到惭愧。
“这只是我的想法啦,能被你听见也是一种幸运。”
她眼神中带着某种坚定。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带走了雨伞,只是水渍还留在地上。
2022年6月19日晴
这是一个拥有阳光的下午,阿卡和朋友去了那家她们常去的烤肉店。烤肉店里的人很多,阿卡和朋友等待着叫号。店里的人都成双成对的、面对面的坐着,很热闹,阿卡觉得店里的氛围很温暖。
她们很幸运,等了一会便有了位置。烤肉店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五花肉、肥牛、还有阿卡不知道名字的肉类,放在火上一烤,滋滋的冒油,烤好后,再配上蘸料、裹上一层芝麻孜然粉,一口塞进嘴里,真是太幸福了!
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具体的幸福感,和朋友一起,这种时光是那样的纯粹和简单。她想,自己所期待的生活,也许就是如此的平淡、简单。回去的路上,朋友与阿卡说,平淡的生活,也是很难获得的,平静的心境,更是一种难得的珍品。
2241年1月21日阴
“您的本次服务已结束,感谢您的使用。”
随着机器的声音落下,阿卡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好像还能隐约闻到刚才烤肉的香气,她发现自己平躺在一个胶囊里,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次体验的服务已经结束了。
胶囊的门慢慢的打开,光柔和的落入阿卡的眼睛。可她仍旧觉得刺眼,下意识的举起手想要挡住光。她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发现周围有着几排的椭圆形胶囊,一一的排列整齐。有些显示无人,有些里边装着像阿卡一样的,第一次来体验的人。
她还记得当时在广场大屏上看到的广告,“梦境体验器”,是科技公司新推出的仪器,说是能够体验自己编辑的梦、还有回忆,是一种极为快乐的感官体验。
出于好奇心,她成为了第一批的使用者,科技公司的人称,无论是回忆、想象、记忆,体验器都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进行感官复现,满足客户对于感官刺激的需要,让客户永不无聊。
她心下一动,觉得这样自己的孤独和无聊便能解除,也能回到过去她缅怀的过去时光。
“您这次想要体验什么呢?由于您是第一批客户,回忆和想象都能够体验,您想要先体验那种呢?”
她挑选了几段她过去的回忆,那些她想要去漫游的意识世界。另外,她还加了一段有关于她的想象。她渴望能够回到过去,她发觉自己像是一个活在过去的现代者,她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回忆在她的意识中慢慢美化,最后成了她向往的圣地。
可是,当她真正从那颗胶囊中走出来,一种怅然和寂寞的情绪占据了她。她开始更加无法接受现实,无法在回到那个狭窄、昏暗的屋子,那个梦境中,她曾留下水渍的屋子。
这次的体验,像梦一样的断断续续,断裂而混乱,她自己也开始分不清楚,究竟那天和她,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2241年1月22日大风
这天外边刮了好大的风,树叶吹得哗哗响,叶子被吹落了一地。阿卡收拾起自己旧有的物品,看到了一张自己和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温和的笑着,一只手自然的垂下,另一只手揽着阿卡。那个时候阿卡还很小,白白胖胖的圆脸,好奇的看着镜头。
阿卡拿着照片回忆起在“保育院”的日子,想起照片里那个揽住她的女人,她今年多大了?还似这般的温和耐心吗?
阿卡决定去保育院一趟,看看那个曾经养育她的地方。
那是一个高大的教堂式的尖顶房子,房顶的上面还站着几只白鸽,在那里咕噜噜的叫着。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钟,时间刚好走到十一点。
她走进保育院里边,发现里边的陈设还是像她小的时候那个样子。先是一个巨大的长形桌子,是保育院孩子和人员坐在一起吃饭的桌子。阿卡就是坐在那样一个桌子上,从被“母亲”喂饭,再到自己独立吃饭,如果她能够称她为母亲的话。
“您好,我找秦林保育员,我叫阿卡。”
“好的,您稍等一下。”
阿卡望着空空的桌子发呆,陷入对于过去的回想。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秦林妈妈。
她已经有些皱纹了,阿卡看到她带着微笑的眼尾。
“今天休息吗?”
“对。所以,想来看看您。”
秦林并非阿卡的母亲,仅仅只是将她养育长大的保育员,阿卡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母亲是谁。
“那你就跟我转转这里吧。那么多年,快都忘记了吧。”
阿卡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还记得这里的一切。
她们来到孩子们睡觉的地方,一排排的小床排列的十分整齐,像是人的牙齿一样,并列的排成两排。阿卡还记得自己睡觉的床位,第三排第七个。正当阿卡准备离开这里,去往孩子们的读书室时,一个小孩突然朝两人跑过来,还大喊着“妈妈”“妈妈”,拽着秦林的裙子不让她离开。
这个小孩子和阿卡一样,都是由秦林养育的孩子。一个保育员,一生会有好几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是这几个孩子共同的母亲。
阿卡长大一点才明白,人都是从一个“人造子宫”中出生,由专业的保育员养育长大,□□育,等她们长成16岁,便可以被投入进工作地点,作为劳动力为社会生产而工作。阿卡,是她们的一个小小缩影。
保育院中的孩子,是阿卡的过去;阿卡,是她们的未来。
阿卡通过历史发现,过去的人们,都是在人肚子里生出来的,而非在“人造子宫”这种机器中生出。阿卡还发现,过去男人和女人可以共同组成一个叫做家庭的东西,但现在,人们却一个人生活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
2241年2月5日多云
阿卡的芯片该修理了,她隐约感觉最近自己的记性很差,大概是芯片里储存了太多的东西。于是她决定去修理一番,以免影响自己生活。
去的路上,她看到广场的电子大屏上有着新型芯片的广告,说是新升级的芯片,不仅能够储存更多的记忆,还能够自动更新系统,在工作中反应更为迅速。
阿卡想了想自己的钱包,觉得还是算了。
她来到专门修理的芯片的医院,修理的医生说,你的芯片用了很多年了,还是国家给统一配置的,没有再换新的吗?
阿卡为自己的拮据而感到有些惭愧和不好意思,然后只是摇了摇头,问医生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让芯片用得时间更长些。
“那大概,也只能删除点记忆了,毕竟你的芯片我们没有办法为你做升级。而且,我怎么看到,你的记忆里还有一小块植入的记忆?”
“那是我买的一个产品。”
“很重要吗?”
“重要。”
阿卡并没有说,那段记忆是上个世纪的人所留下的她的人生的回忆,那个时候,人才刚刚研发出能够植入脑内储存记忆的芯片。后来那个人大概是去世了,留下的这段记忆被阿卡买到了,阿卡便将她的记忆植入进了自己那本就不大的芯片里。
医生最后草草的帮阿卡做了修复,还告诉阿卡,给自己买一个好点的芯片。
阿卡也没有反驳,只是拿着自己的检查报告单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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