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馄饨摊儿前就排起了长队。
队伍一排起来，就有人想来看热闹。
看热闹么，就是越有人看，越热闹。
供销社门前的桌子很快不够坐。
何大伯何大娘起先还往外搬桌子，后来干脆就招呼人往供销社桌前站着吃了。
这倒也有好处，站着吃的人看着柜台里边满满的货物，没忍住的就会带点儿什么走了。
何家两夫妇没想到还会有这一茬，都有些藏不住的窃喜。
房檐底下，太阳往西边落着，两桶馄饨也慢慢见底儿了。
可队伍还在排，还有些人是上午订了馄饨，来晚了的，没买着，都问张翠翠怎么办。
张翠翠忙着招呼：“快了，快了。咱们这儿还有一桶的。”
叶子香则垫着个脚尖，试图越过一堆巨人一样的大人，去看林鹤来了没有。
“让一让，多谢。”终于，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人堆里头。
叶子香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脆生生道：“别挤啦别挤啦！馄饨来啦！”
林鹤汗湿着发丝，扛着一根挑了两桶馄饨的扁担走进人堆里。
张翠翠见了惊道：“小鹤，你咋扛两桶过来哩？”
林鹤道：“姨，我在你们后头过来，看见排了长队，就猜一桶兴许不够卖的，回去找邻居买了肉和面粉，新煮了一桶。”
张翠翠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快放下快放下！”
叶子香也凑过去，拿衣角给林鹤擦汗。
娘仨都没有说话的功夫，一碗一碗的馄饨流水一样地卖出去，二角钱的毛票也流水一样地收进来。
娘仨只提了二十只碗，后来碗不够用了，就让吃了的人去供销社里头借水池，洗过了碗再送回来。
叶子香抱着用来收钱的小布包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到供销社门口亮起灯来，门口的人才渐渐散去了。
娘仨收拾摊位时，还有人过来问：“大妹子，还有的卖不？”
张翠翠满脸笑意答道：“今儿卖完啦，明天赶早来啊！”
-
娘仨回到家里头，都累得说不出话。
叶子香尤其，眼皮子一夹一夹的，像下一秒就要入睡了。
但林鹤从她手里拿过小布包，开始数钱的时候，三人又都一瞬间来了精神。
盯着林鹤手中的毛票，都小声地数着：“二角……四角……六角……”
林鹤：“六块……八块……”
……
这么数了有好一会儿，林鹤把厚厚一堆毛票分了八沓。
“一沓两块，合计十六块。”她总结道。
张翠翠与叶子香都没来得及反应，只是先咽了咽口水：“啊？”
“十六块？”
两人都有些懵了。
叶子香虽不知道十六多大，但总归知道一块钱能买下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了。
而张翠翠，则完全知道，这一年到头也就攒个百来块钱。
今天一天，挣十六？
“刨去咱们买肉、买面粉的钱……”林鹤估摸着，“毛利大概也有个十块。”
屋中一时寂静。
半晌，张翠翠小声道：“我的老天爷呀，这钱，咋来得这么叫人不踏实呢……”
林鹤安慰道：“这些钱都是咱们自己挣来的。”
叶子香撩了撩自己打绺的鬓发：“对啊娘！你看我的头发，都打结了！”
张翠翠这才露出轻快的笑来：“你俩先洗澡去，娘去做饭！”
-
有了一天赚十块的底气，张翠翠做饭时都飘了，拿了肉末来炒油菜，一整个厨房都飘香。
叶子香先洗好了澡，黏在她娘旁边，笑嘻嘻道：“娘，咱们今天赚了十块钱，是不是够爹在县里住好久的啦？”
“是啊，县里医院住一天，我要不去，顶天了一块五吧。”张翠翠忙着盯锅里的菜，没注意到，身后上方阁楼的门悄悄开了一个缝儿。
叶子香也没注意，惊喜道：“那咱们今天赚的，都够爹住好多天啦！”
张翠翠也点头。但不久，又有些愁：“可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哪能天天赚这么多呢？”
这时，林鹤却从外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能的，姨，至少近十天里头，每天净赚十块钱，不难。”
叶子香见林鹤来了，立刻从娘身边跑走，转而去摸林鹤滴水的发尾了。
张翠翠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惊奇：“十天？那不是拢共能赚一百来块了？”
“是可以。”林鹤点头，弯下腰，把发尾给叶子香玩，“但之后，大家好奇心满足了，可能每天就只能净赚个两到三块了。”
张翠翠已经不问为什么了，她现在完全相信林鹤的判断，林鹤现在在她看来就是个财神爷下凡。
她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
眼里不由长出些泪花来：“俺们家叶福也是真的有福气了，这攒攒，说不准真能去上海治病……”
阁楼上头的门悄无声息地又关上了。
林鹤注意到了，但她觉得张翠翠的泪花更值得安放注意力。
她想了想，对张翠翠道：“姨，明天您去县里陪床吧。”
张翠翠忙道：“那哪成啊！你俩没人照顾了！再说，摊子还要人顾呢！”
林鹤道：“姨，我不用人顾着，叶子我来看。”
叶子香也道：“那摊子我来看——娘！你去看爹吧！晚上你都翻来翻去睡不着觉呢！”
张翠翠被两个孩子看出了心事，又是感动又是担忧：“那我真去了，你俩自己在家，能注意安全？”
“当然啦！”叶子香直截了当地答应了。
林鹤则保守得多：“我们会的。”
-
第二天一早，张翠翠便搭了村里一辆牛车上县城去了。
林鹤起来做了早饭，就开始包馄饨。
这时候日头还没升起来，按理说叶子香会睡到日头晒进房里。
但林鹤包了没几个馄饨，便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子香揉着眼睛走进了厨房：“小鹤姐姐，包馄饨嘛，我也来帮忙……”
林鹤有些好笑：“先洗脸吃早饭吧，你的眼睛睁得开吗？”
叶子香眯着眼睛道：“可以的，我睁老大了！”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林鹤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
叶子香嘿嘿一笑，脑袋在林鹤手里蹭了一圈，噌噌跑去刷牙洗脸了。
-
日头升起来，两个小娃娃也费劲扛着扁担到了供销社。
早上来的多是起早的老太老大爷，见是两个娃娃来卖馄饨，都心疼地自己盛馄饨、又自己把毛票塞进叶子香手心的小布包里。
没到中午，二桶馄饨便卖光了。
下午也是如此。
下午馄饨快卖完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桩怪巧的事件。
葛家村来的一堆人，因为供销社的种子缺货，在香樟村耽误到了晚上。
这伙人昨天听了人说，供销社门口的馄饨好吃，便准备吃馄饨对付一餐晚饭。
里头有一个人，长相憨厚朴实，笑容温和亲切，林鹤一眼认了出来。
叶子香也是：“小鸡大伯！”
被叶子香叫小鸡大伯的，正是前些天去赶集时，把一只小鸡崽送给叶子香的摊主。
那伙人听了叶子香的称呼，便哈哈大笑起来：“葛秋实，你成小鸡大伯了！”
葛秋实无奈地笑着，摆摆手，上前和林鹤、叶子香打招呼：“两个小娃娃，这就是你们家的馄饨摊啊，做的不错嘛！你们阿娘呢？”
林鹤正打算开口，叶子香已经把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说了一通：“我爹在县里医院躺着，我们昨天赚了好多钱，娘带着钱进县城啦，她要把那些钱交给医院，这样爹就可以继续在医院住着了！”
叶子香话刚说完，林鹤便悄悄观察了一遍四周。
果然，有不少人为那些话抬起头来，试探地看着她们。
林鹤又看向葛秋实，后者倒是神情如常，呵呵笑道：“那好啊！你们家三个女人，倒是比男人还要顶事儿！”
又说：“我家也有个女儿，脾气怯得很，要是能和你们学学就好咯！”
林鹤客气道：“女孩子文静点也好。”
叶子香听了，也学着说：“女孩子闹腾点也好！都好！”
葛秋实和那群葛家村的人又是一顿哈哈大笑。
等到他们吃完馄饨，摊上的人基本也都吃完了。
林鹤带着叶子香去收碗，预备收摊回家。
但就在这时，摊上却有一桌人开始闹起事来。
“你说这老叶家，才花了五十块钱去买了个女娃，叶福又躺在医院里头，是哪儿来的钱支这个馄饨摊儿的？”
“是哈，我之前还听叶福说，家里新来了个闺女，连做新棉服的钱都没了。”
“那这钱是哪儿来的？该不会……是偷来的？”
摊上但凡还没走的人，都听到了他们议论的这段话。
叶子香和林鹤更是听了个清楚。
叶子香当即没忍住，大声反驳道：“谁说我们的钱是偷来的！我们才不是小偷！”
那伙闹事的却嬉笑起来，道：“小娃娃，我们知道你不是小偷，可谁敢说你姐姐不是呢？”
“就是啊！大家都不知道吧，其实，前些天我们一群人喝酒的时候，路过了老章家。”
“就是咱们发现老章头走了的当天晚上，你们猜猜我们在门口撞见谁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他们的眼睛却都看向了——林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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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是小偷（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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