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头，林鹤放下扁担，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叶子香身上是否有伤。
相处的这些天里她便发现，叶子香是个皮肉娇嫩的小姑娘。有时候给她捋袖子，没有一层一层地把衣服袖口捋整齐，坨在一起的布料都能把她的手腕肉给磨红了。
刚才在供销社撞的那一下，声音分明不轻。叶子香说没事，可林鹤仔细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她关上大门，轻轻掀开叶子香背上的衣服，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去看，果然在叶子香背上看见了一片青黑。
叶子香的身体瘦削，皮肉细软，像一只经久没有吃饱的雪貂。那片青黑在她背上，看着狰狞得更加明显。
林鹤默然，片刻，牙关传来咔咔的响声。
这好像把叶子香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向林鹤。
林鹤忙收了劲儿，只抿着的唇紧了紧，道：“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拿红药水抹抹。”
叶子香笑道：“小鹤姐姐，我不疼，真不疼。”
等到林鹤把红药水给她上了背，那声音就变调了：“我不……哎呀！好疼呀！”
林鹤轻声道：“别动，里边有淤血，得揉开。”
叶子香努力忍着，实在忍不住，还是呜呜哭起来：“怎么这么疼呀？小鹤姐姐，让它那样儿吧，好疼呀……”
林鹤一面上药，一面道：“下次再遇上那样的事情，躲得远远的，不要再上赶着挨揍。”
叶子香委屈道：“因为他们欺负你呀，我怎么能让他们欺负你呢！”
林鹤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才道：“我比你大。”
“他们也比你大那么多呢！”
林鹤轻轻笑了笑：“总之，躲远点儿，我能保护好自己。”
叶子香倔道：“我不，我也要保护你！”
林鹤的动作这下彻底停了。
她没想过要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
她是不信这种话的，谁说也不信。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子香年纪太小，说来明显是在哄人。
她听了心里却暖暖的。
叶子香感受到她动作停了，还高兴：“小鹤姐姐，揉完啦？”
当然没有，那道青黑还狰狞得吓人。
林鹤想着狠狠心，为了叶子香好，要快些把淤血揉开。
但偏偏下不去手，最后还是把手收回来，盖上了红药水。
“嗯，揉完了。”
叶子香高兴地蹦起来，连蹦带跳好几下：“你看，我说了没事吧！”
林鹤只笑着点头。
比起为叶子香考虑，她好像更愿意看着叶子香高兴。
-
第二天一早，张翠翠就从县城里回来了。
她听说了前一天发现的事情，这天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县城，一定要看着林鹤和叶子香。
但这一天却是风平浪静，又赚了一天的容易钱。
回到家里，娘仨一数，攒下来的钱竟然也有五十来块了。
张翠翠如梦似幻道：“撒出去的钱又自己回来哩？”
叶子香高兴道：“是小鹤姐姐带回来的嘞！”
林鹤只微微笑了笑。
数完了钱，张翠翠走到大门边，朝外探头看了几下，便将大门关上。
林鹤看她动作，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张翠翠坐到桌前，便问林鹤：“小鹤啊，你老实跟姨说，那钱，你是不是拿的你外公家的？”
林鹤摇头：“不是，姨，我没偷他的钱。”
叶子香怪道：“可是娘，小鹤姐姐的外公都死掉了，他的钱不就是小鹤姐姐的了吗？他都死掉了呀！”
张翠翠拍了叶子香脑袋一下：“你这丫头，说啥话呢！人家是走了，不许背后说人家！”
“这个钱是人家的，你小鹤姐姐已经是咱们家的人，要是把人家的钱拿给咱们家用——人家也没同意过——那当然是不行的呀！”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老章头都准备把林鹤卖给人贩子了，他能同意把自己的钱给林鹤吗？
人家不给的钱自己去拿，那不是偷是什么？
叶子香嘟着嘴道：“哦……好吧……我知道了……”
张翠翠又问：“真没有，不是他的？”
林鹤点头：“不是，姨。”
叶子香在旁边一直哼哼，等到林鹤点头，就扑到她身上去，把她一把抱住了。
然后对张翠翠道：“你别问小鹤姐姐了，她都说不是了！你怎么不相信人家呀！”
张翠翠囧道：“我哪里是不相信……我这是……哎呀，这种事情，要问清楚，要不然后面麻烦的呀！”
林鹤原本没觉得自己不被相信，但被叶子香抱着，忽然有了被相信的感觉。
她笑着揉了揉叶子香的脑袋，对张翠翠道：“姨，真不是他的钱。这笔钱是别人的，但是是别人留给我的。之前我是不想用，所以一直没人知道。这是我的钱。”
张翠翠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噤了声：“哦，哦。是别人给你留的钱……”
她搓搓手，道：“好，好。小鹤，你和叶子玩儿啊，姨去做饭。”
张翠翠走后，叶子香就笑嘻嘻地扒拉在林鹤身上，也不说什么话。
林鹤任她扒着，只是片刻之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一句：“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呢？”
叶子香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林鹤，又嘿嘿笑一下，看看地面，竟然好像有些害羞似的。
“我就想相信你嘛！”她说着，低着头，眼睛往上滴溜溜地觑着林鹤，“哎呀小鹤姐姐，你不要盯着我看，我要不好意思了！”
林鹤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感动。
她不明白叶子香这种没来由的偏爱是为什么，她只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让叶子香这样偏向自己的。
她只能努力对叶子香好一些。
-
之后的日子里，张翠翠隔三差五会去一趟县城照看叶福，但更多时间还是在家里。
馄饨摊子越开越稳定，红火虽然比不上初开张那几日，但每天也有个几块钱的进项，已经让全村人艳羡了。
这么的过了一月半月，就到了除夕夜。
除夕当日，张翠翠还去了趟县城，说不能让叶福一个人凄凄凉凉过年，去医院给他送了个布娃娃。
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满满两袋的东西。
一袋是除夕夜做饭用的材料：米面肉菜之类。
另一袋，拆开却是平日里绝不会买的东西——可以说，是礼物。
给叶子香的，是一小袋塑料封口的、一颗颗石子儿大小的谷物一样的东西，袋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鸡饲料。
给林鹤的，则是一本灰扑扑的旧书，封皮写着：家常菜64道。
叶子香不识字，见到塑料袋还奇怪：“这是啥吃的？”
林鹤接过书，却是看了一下，就道：“谢谢姨。”
张翠翠怪道：“你认识字儿咧？”
林鹤默了片刻：“从前跟着……认过几个。”
张翠翠就又噤了声，转移话题道：“走走走，做年夜饭去！”
于是两个人帮厨，张翠翠主厨，做了一桌子的菜。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叶子香看得直流口水：“过年真好呀！”
张翠翠摆满了菜，就在桌前肃立，双手合十，对着供桌上的烛台神像拜道：“祖宗在上，保佑我家平平安安，两个娃娃好好长大，叶福早点醒来……”
叶子香见了，也有样学样：“祖宗祖宗，保佑我家赚多多的钱，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肉肉……”
林鹤只在一旁站着，等叶子香拜完了，便朝她微微一笑。
拜完祖宗，便要把孩子们赶到房间里去，等上片刻，在屋外点上鞭炮，这叫送神。
鞭炮燃起来，声音大得耳膜都要被炸响。
叶子香早有准备，把两只手捂在林鹤耳朵上。
林鹤原本还没反应——外公家从不做这些。
但鞭炮炸响时，叶子香自己被吓了一跳。
林鹤便也明白过来，将手捂在叶子香的耳朵上。
鞭炮冲天的响声被手掌隔绝了一半，另一半响亮的声音闷在手掌心的热度里，仍然能够炸得心跳微微加速。
温热的手掌，冰凉的空气，鞭炮的响声伴随硝烟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叶子香在半米不到开外傻笑着。
热热闹闹——
是林鹤没过过的新年。
房间的木门被从外边打开，张翠翠从外头探进头来：“小鹤，叶子，出来吃年夜饭了！吃完咱们放烟花去！”
“哦！好呀好呀！”叶子香一下子窜起来，拽着林鹤往外边饭桌上跑。
桌上有凉拌芹菜、红烧鱼块、清蒸米糕……
张翠翠给林鹤和叶子香都一人夹了一筷子，一面夹一面还说：“勤勤恳恳、年年有余、步步高升……”
连叶婆婆也下了阁楼，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饭。
吃过了饭，还和和气气地抽出两个红包，给了林鹤一个、叶子香一个：“平平安安长大。”
张翠翠也备了两个红包，更厚些。
先是给了叶子香，道：“平平安安长大啊。”
又给了林鹤，笑道：“咱们家的新闺女，收了红包，就真是一家人了。”
随后把林鹤与叶子香的手叠在一块儿，道：“你们俩，今后就是亲姐妹，一定互相保护，互相扶持。”
叶子香想也没想，就像此前每次那样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小鹤姐姐的！”
林鹤感受着手心与手背，温软与粗糙的两种触感，却是第一次做出郑重答复：“我会保护好叶子的，像保护自己一样。”
宝贝们这章结束就进入学堂篇了。然后下一次更新会晚两天，大概在周四入V的时候，一起更一个万字大长章。V后更新就不会再断啦，辛苦大家追读了，叶子和小鹤一起给你们比心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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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过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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