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谷十字路口的喧嚣，如同浸透了蜂蜜的厚重绒布，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夕阳的余晖给玻璃幕墙镀上燃烧般的金红，空气里漂浮着汽车尾气、章鱼烧酱料和无数种香水混杂的、属于大都市的独特气味。小林柚咲将自己妥善地安置在便利店“7-11”蓝红绿三色灯牌投下的狭窄阴影里，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的纽扣。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份来之不易的甜点上——一份淋着焦糖、点缀着酥脆杏仁片的可丽饼。薄而韧的饼皮包裹着冰凉丝滑的奶油，每一口都是对疲惫灵魂的微小慰藉。脑中的“路人自救系统”界面一片祥和，只有绿色的【环境安全】指示灯在缓慢闪烁。这是她一天中最珍视的时光，一种近乎修道士般虔诚的、对平凡生活的守护。
然而，综漫世界的日常，薄脆得像可丽饼的边缘。
先是某种低频的、震动脏腑的嗡鸣，仿佛巨兽在深渊中翻身。紧接着，街对面那栋流光溢彩的百货大楼，面向街道的整片玻璃幕墙，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水晶，轰然迸裂！不是常规爆炸的火光与黑烟，而是一种粘稠的、扭曲空间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扩张，将钢筋水泥像玩具一样撕扯、抛掷。尖叫声不是瞬间爆发，而是被某种力量扼住喉咙后、挣扎出的破碎颤音。
混乱的人潮像被惊扰的蚁群，四散奔逃。在这片逆流的恐慌中，一个赭红色的身影如同逆射的流星，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毁灭气息，直冲云霄——是港口Mafia的重力使，中原中也，而且已然解放了「污浊」。
《路人自救手册》第三条如同淬了冰的银针，刺入柚咲的脑海：遭遇高能级剧情事件，立即启动“背景板模式”：降低心率，放缓呼吸，视线下垂，与周围环境同化，优先级高于一切。
肌肉记忆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蜷缩起身子，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广告牌与墙体形成的三角区，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可丽饼的角度，以免融化的奶油滴落在显眼的浅色鞋面上。内心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这份可丽饼怕是保不住了，等下是绕路去另一家店重新买，还是就此放弃，把预算留给明天的草莓大福？
死亡的阴影从不因人的精打细算而迟疑。一块被“污浊”能量侵蚀、边缘闪烁着不详暗红色电弧的巨型钢筋，如同断头台的铡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朝着她这小小的避风港碾压而来。速度太快，范围太大，所有的逃生路线都在瞬间被死亡预判封死。
完了。柚咲甚至能闻到钢铁灼热的气息和那股……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冷的恶意。她闭上眼，不是祈祷，而是某种认命般的空白，最后闪过的念头竟是：可惜了，第一口还没尝出杏仁的香味。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那股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暴能量，在触及她前方不足五米的虚空时，像是撞进了一片无形而极具韧性的沼泽。毁灭的洪流被强行阻滞、偏折，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扭转的呻吟。那截致命的钢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的玩具，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诡异角度，猛地转向，砸落在几十米外的空旷街心，将沥青路面砸出一个深坑，碎石溅起如雨。
“轰————！！！”
巨响姗姗来迟，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尘埃弥漫，模糊了视线。柚咲的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擂动。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余波和飞扬的尘土，毫无阻碍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悬于半空的中原中也，周身缠绕着代表失控与毁灭的暗红纹路，皮肤龟裂，露出底下不祥的黑暗。然而，就在那片混沌的中央，那双本该只余疯狂与虚无的钴蓝色眼眸，此刻却清晰地、甚至带着一丝强行压制下的焦灼，牢牢地锁定着她。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更不是看敌人的眼神。那是一闪而逝的、几乎本能的……确认。确认她的安危。
甚至，以她为中心，方圆数米内，那原本肆虐的能量乱流变得异常温顺，仿佛有一把无形的伞，为她撑开了一小片诡异的、绝对安全的宁静区域。连她额前被气流吹动的发丝，都缓缓垂落下来。
柚咲僵在原地，四肢冰凉。不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荒谬的无力感。
又来了。
这种“我只是想安静地吃个点心，为什么世界剧本总要强行为我加戏”的魔幻现实感。
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因为刚才下意识的紧握，可丽饼柔软的饼皮已经被捏破，黏腻的奶油和焦糖沾满了指尖，凉意渗透皮肤。一股强烈的、与眼前灾难场景格格不入的心疼，猛地攫住了她。三十五块钱。排了二十分钟队。
这比差点被砸死，更让她感到一种真实的委屈。
她没有再去看那双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的、复杂难辨的眼睛，也没有去深思这超乎常理的庇护。趁着尘埃尚未落定，现场一片混乱，她像一滴水融入水流，敏捷而无声地退入身后错综复杂的小巷网络之中。脚步飞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某种“关注”的仓皇。
这种“意外”，早已不是第一次。仿佛自从绑定这个坑爹的系统，她身上就自动加载了“麻烦吸引（或曰被动干预）”体质。
之前，系统发布了一个看似简单的日常任务：【于午夜时分，为咒术高专西南角濒死的蔷薇丛浇灌清水】。她认命地揣着个小喷壶，翻过（低矮的）围墙，摸到那丛在月光下看起来确实半死不活的花前。本着“做戏做全套”（以及一点点园丁之魂的强迫症），她发现土壤板结得厉害，便顺手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松土。
结果，树枝尖端触到了一片极其冰冷、并且试图将树枝连同她的意识都吸入其中的“虚无”。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感觉那“虚无”像贪吃的孩子，咬着不放。情急之下，她摸遍口袋，只找到一颗早上便利店店员找零时塞给她的、硬得能崩掉牙的柠檬水果糖。
“给你给你，别吸了！”她几乎是抱着安抚的心态，将那颗糖塞进了能量最不稳定的缝隙。
奇异的是，“虚无”的吸力真的消失了。第二天夜里，她鬼使神差又去看了眼，那颗糖不见了，土壤缝隙弥合如初，而那丛蔷薇，竟然违背季节地开出了几朵异常娇艳、花瓣边缘还带着一丝奇异流光的花。
然后，她就被堵住了。
那个号称最强的白毛教师，五条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戴眼罩，那双被誉为“六眼”的、如同无尽苍穹倒映冰海的眼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兴味，像扫描仪一样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唔…”他摸着下巴，弯下腰，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睫毛，“真是……有趣极了。你身上‘空’得不像话呢，简直像个……能吞噬一切概念的黑洞？老子的‘无限’靠近你，都会变得懒洋洋的哦~”
强大的压迫感让柚咲几乎窒息。她大脑空白了几秒，然后，遵循着“面对无法理解的存在就投喂”的朴素原则，默默从背包侧袋掏出一盒原本打算当下午茶的生八桥，递了过去，语气平板无波：“大师，您的比喻太深奥了。不过，堵嘴零食，要吗？”
五条悟看着那盒包装朴素的和果子，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他接过盒子，捏起一块扔进嘴里，眼神却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仿佛发现了比特级咒灵还有趣的玩具。
甚至在并盛町，她只是想去买瓶弹珠汽水，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一场“小规模家族火并”。一个银发暴躁少年和一個穿着奶牛装、背着火箭筒的小男孩打得飞沙走石。她抱头蹲在一个破垃圾桶后面，祈祷流弹无眼但别找上她。结果，一颗冒着浓烟、画着骷髅头的炸弹（为什么小学生会有这种东西？！）滴溜溜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时间仿佛慢放。她看着炸弹上那些眼花缭乱的线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天在旧书摊上随手翻的《民用电路基础（图解版）》。其中一页好像画了个类似的错误示范……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出于一种“这东西看起来就很劣质不安全”的嫌弃，她伸出手，极其迅速而精准地拔掉了一根明显接错了颜色的线头。然后，又顺手把旁边地上捡到的、印着可爱兔子图案的贴纸，“啪”地一下按在了那颗疯狂闪烁的红色指示灯上。
炸弹……哑火了。世界安静了。
穿着奶牛装的小孩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那个叫狱寺隼人的银发少年看看炸弹，又看看她，脸上的表情从暴怒切换到震惊再到极度困惑，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柚咲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抓起掉在地上的弹珠汽水，头也不回地跑了，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这次不是怕死，是怕麻烦。
她冲回那间只有十平米、但租金便宜的廉租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打开系统面板，冰冷的文字更让她心凉：
【日常任务：给蔷薇浇水（完成）备注：目标区域异常能量扰动已平复，平复方式：未知（疑似进行了一次**型能量置换？）】
【突发状况：并盛町不明高能□□（已无害化处理）备注：处理手法……简洁高效，且颇具童趣。】
【当前剧情偏离度：41%（持续上升，达到黄色预警级别！原因分析：宿主对关键剧情节点或人物产生了计划外影响……）】
偏离度又涨了！柚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想要的，不过是系统承诺的“平安退休，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啊！为什么就这么难！
然后，最让她头皮发麻的【强制任务】图标，猩红地闪烁起来：
【特殊场景任务：前往东京国立博物馆，于今日闭馆前，在“罗曼诺夫王朝珍宝展”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宝石项链展柜前，停留至少五分钟。】
【任务奖励：路人点数 50。】
【失败惩罚：路人光环失效24小时。】
失效24小时？在这个随便掉块砖头都能砸到超能力者、异能力者或未来黑手党首领的世界里，这跟把她扒光了扔到聚光灯下有什么区别？
柚咲咬着牙，内心挣扎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对“裸奔”的恐惧战胜了对麻烦的厌恶。她换上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戴上口罩，在闭馆前半小时，像一抹游魂般飘进了博物馆。
“罗曼诺夫王朝珍宝展”展厅布置得极尽奢华，冷白的射灯打在那些历经沧桑的珠宝皇冠上，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旧绒布和消毒水的气味。参观者寥寥无几，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更添几分寂寥与阴森。
她磨蹭到那条闻名遐迩的宝石项链展柜前。钻石与蓝宝石拼凑出华丽的图案，象征着昔日帝国的无上荣光。柚咲对珠宝无感，她脑子里想的是：这玩意儿能换多少草莓大福？大概能堆满一整个房间吧……或许可以开个甜品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分三十秒，四分三十一秒……胜利在望。
就在此时——
“啪！”
展厅内所有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彻底地熄灭了。沉重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应急灯迟钝地亮起，发出幽绿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展柜扭曲的影子。
一片死寂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带着某种病态愉悦的轻咳声。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入人的鼓膜，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柚咲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猛地转身，想要凭借记忆冲向出口，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冰冷而单薄的怀抱里。
一股混合着旧书页、淡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虚无”本身的气味，钻入她的鼻腔。黑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边缘，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她抬起头，应急灯幽绿的光线，恰好照亮了对方低垂的脸。苍白的皮肤，几乎透明的肤色，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正含着一汪虚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静静地凝视着她。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毒蕈，美丽而致命。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之鼠的首领。系统手册上标红加粗、打上三个骷髅头、备注“遇见请立即自求多福”的极端危险人物。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柚咲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慢了半拍。
“晚上好，小姐。”费奥多尔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冰冷，“看来，我亲爱的‘观众’们，与我都无法继续忍受您的‘低调’了。”
他微微侧身，阴影中，隐约可见几个身影轮廓，他们的眼神狂热而专注，仿佛在观看一场期待已久的演出。
费奥多尔向前倾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额头上。他没有碰她，但那种无形的掌控感，比任何触碰都更令人窒息。他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即将被拆解的玩具。
“真是……令人惊叹的‘平凡’。”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如此彻底地融入背景，却又如此深刻地……扭曲着既定的轨迹。连命运本身，都似乎忍不住要将聚光灯，固执地打在您这身‘路人’的戏服上呢。”
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张材质特殊的卡片。那不是纸，触手冰凉滑腻，更像某种生物的皮。上面，用银色的墨水勾勒出优雅而诡异的花体字：
【死屋剧场·年度盛宴】
【剧目：平凡女神的降临】
【女主角：小林柚咲 （观众投票率：100%）】
柚咲的目光落在那些字上，没有伸手去接。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但奇异地，最初的恐慌过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反而渐渐浮现。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刚才在博物馆外的长椅上，她一边等闭馆时间，一边啃着从便利店买的、打折的纯黑生八桥。翻包拿纸巾时，不小心带出了一份文件袋。当时没在意，只觉得材质不错，印着的红色鸟形徽章（现在想来，那是港口Mafia的标志）有点眼熟，像是哪个动漫周边。她顺手就塞回了包里，文件袋的角落，还沾着一点不小心蹭上的、已经干涸的奶油渍。
此刻，那点奶油渍，在幽绿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看看文件袋，又看看费奥多尔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蕴含着无尽阴谋的紫罗兰色眼睛。脑海中，中原中也那短暂却清晰的回护，五条悟所说的“黑洞”，并盛町那颗哑火的炸弹，还有这不断攀升的“剧情偏离度”……无数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不小心闯入了剧情，而是她这种试图彻底“抹消”自身存在、甚至能无意间“抚平”世界bug的诡异特质，在这个本身就充满扭曲和非常规力量的世界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最醒目的“灯塔”。她的“平凡”，在这里，成了最不平凡的诅咒。
她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是认命，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冰冷的卡片。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所以，”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努力躲藏的结果，就是被强行推上C位，出演万人迷剧本？”
费奥多尔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致愉悦、却也极致危险的弧度。那是一种“棋手终于找到了意料之外的妙棋”的赞赏，也是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残忍。
“观众渴望惊喜，而您，我亲爱的小姐，”他柔声说，“正是那个最大的惊喜。”
柚咲捏紧了手里那份包装皱巴巴、还没吃完的纯黑生八桥。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文件袋上奶油的微弱酸味，钻入鼻腔。
“当个合格的路人……”她喃喃自语，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而是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奇异地清澈起来，“原来这么难。”
“尤其是当你发现，”她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近乎自嘲的弧度，“自己随手从地上捡起的‘垃圾’，都恰好是别人拼死争夺的……主线通关钥匙的时候。”
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融入阴影。
因为她知道，阴影本身，已为她亮起了舞台的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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