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吟辰明显感受到了安提这几天的变化。
自从她们外出遇见伊南娜的那天起,安提就沉默了许多,总是在回来后,独自躺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近带她去的狩猎地点也突然变成了异常偏僻的地方。
“这一次又是新地方啊。”
祝吟辰一边感叹,一边环视四周,这里离菌群很远,是一片新的丛林。
但比起其它那些生态繁荣、温暖湿润的雨林,这里明显阳光稀少,空气阴湿。
放眼望去,参天的巨林连同密密麻麻的藤蔓几乎完全遮住了天空,周边能见度极低,深绿的高大植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脚下是腐烂缓慢的厚实的积叶,踩一脚就溢出恶臭的死水,令人心底发怵。
“好几天了,我们每次都去不同的地方。”祝吟辰移过视线,看向安提,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这点变化也很明显——如若是前段时间,安提应该会热情地向她介绍才对。
安提背对祝吟辰,抬头远眺。
无数窜天高的树木盖住天空,铺天盖地的藤蔓交缠在一起,如同漫天飞舞的蛇群,四周一片死寂。
看起来是个好地方。
二虫在这里走了很久。
安提似乎没有什么目标,向东走一会儿,又向西走一会儿,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天,又或是停下来四处张望。
然而,四周始终一片死寂,这种阴暗偏僻的地方确实不适合生物生存。
直到丛林缝隙里勉强钻进的几束微弱天光慢慢褪去,显出一点儿不详的红色来,她们才找到一只猎物——一种名叫奇卜卜的在树林里随处可见的小生物。
它们体型瘦小,长着一对长耳朵和黑溜溜的小眼睛,四个爪子常掬着,喜欢在树上跳来跳去,吃树上的果子。
安提花了几秒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
她在猎物的皮毛上抹上一抹毒液,算是标记,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顿时意识到是时候回菌群了。
紧接着,她打开腹部,示意祝吟辰进来。
祝吟辰只好默默照做。
走出这里后很久,她们才遇见孤零零的一只拉姆大老远地跑过来收货。
擦肩而过的瞬间,祝吟辰在腹中偷瞥一眼,看到拉姆似乎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安提。
……抱歉,祝吟辰默默心想。
回到家后,祝吟辰看着安提去洗澡的背影,决心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安提的异常实在太过突然,她实在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安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毕竟安提只有她一个孩子,而这实际上并不符合虫族的繁殖常理。
如果安提确实对自己产生怀疑,并且因此起了杀心的话……
总而言之,与其在这里做不必要的猜测,搞清楚安提到底在想什么才是当务之急,不能再这么继续沉默下去。
安提洗完澡出来后,祝吟辰飞到管道上,直勾勾地盯着过来打饭的安提。
安提坐到饭桌旁,祝吟辰飞到安提盘子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吃饭的安提。
安提准备睡觉了,祝吟辰飞到安提脸上,直勾勾地盯着……睡不着的安提。
“……”
“……”
二虫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天,安提率先败下阵来,毕竟好动才是她的天性。
“你怎能如此对待你的母亲?”
安提坐起身,双手掬着祝吟辰,看着这双倔强的黑豆小眼,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解释道,“我在思考,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次换祝吟辰不说话了。
拳头大小的一个球,用一双黑豆小眼直直地盯着安提,逐渐盯出几分不自知的怨气。
安提看着面前的小小阿努,心中那根原本紧绷的弦不知不觉竟放松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
“伊塔,你比我想的要更纠结。”
“那就让我告诉你罢,我这段时间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安提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伊塔,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 。”
闻言,祝吟辰心中一惊。
尽管她一直在等待这件事的发生,但当她看到安提眼神中毫不动摇的坚定,一瞬间,她还是恍惚了一下,仿佛身处一个梦的虚幻中。
祝吟辰定定神,问到:“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夜潮涨起又落下,总共七次就离开。”
安提轻轻把手放下,抱住祝吟辰。
“余下来的时间,我们继续探查周围的地形和路线,等你结蛹,我们就走。”
祝吟辰趴在安提的心跳上,感觉心中也镇定了不少。
她忍不住开口道:“怪不得你这几天一直往不同的地方跑。”
安提笑了笑,闭上眼睛。
“安心睡吧,伊塔。”
……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探查了菌群周边的各个地区。
“我感觉我要结蛹了。”
一大清早,安提睁开眼,看见祝吟辰站在脸上,黑豆小眼中透出隐忍的不安和痛苦。
“那我们今天不去狩猎了。”
安提激灵了一下,轻轻掬住祝吟辰,一下子跳起来,把祝吟辰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床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祝吟辰结蛹。
时间流逝得很快,天色渐红,那一轮赤色也渐显出轮廓来。蒙着一层血色的大地上,阿努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赶,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吓了安提一跳。
她紧张地回头看看房门,把刚刚结束结蛹的祝吟辰放进腹部,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开门。
门外是伊南娜。
她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安提啊,我在冥府之门等了许久,内心急迫又恳切,纳姆三度垂下目光,希望与你都落了空。”
突然,她脸色一变,“告诉我,是什么绊住你的脚步?”
听到这话,安提面上露出一刹那的惊慌。
突然,伊南娜趁机抓住安提的肩膀,另一只手撑住房门,强硬地要往里迈进,好在安提及时反应过来,拼命用肩膀把伊南娜往外抵。
就在二虫僵持之际,伊南娜却突然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安提没防住惯性,向前跌去,伊南娜抬手接住,正要摸向对方的腹部,却见眼前蓦地闪过一道寒光!
她急忙向后退去,察觉到脸上温热的一片,摸了一下,是血。
安提肘镰上染了一片赤红。
她微弓腰腹,眼神凶悍,眉宇间饱含杀意,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伊南娜。
伊南娜愣了一下,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像得逞了什么阴谋一样张狂大笑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
通道尽头出现几个黑影,为首的是恩基,她的身后跟着几个阿努——她们听到安提门口传来打斗的动静,就惊慌失措地把恩基请了过来。
安提紧绷着的身体松了松。
她斜眼瞥了一眼伊南娜,又看向恩基,默默低下头,做出无辜的样子。
伊南娜转过头,迎上恩基严厉的眼神,却不做辩解。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提,转身就要离开。
但恩基不会一直允许这种霸行发生。
她一把拉住路过的伊南娜,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并不开口,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良久,伊南娜才不甘不愿地撇开眼神,快步离开。
恩基看着伊南娜的背影冷笑一声。
她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一如往常的从容。
“还好吗?”
恩基快步走到安提面前,轻抚安提的头发,眼神中饱含关切。
“……没事。” 安提抬起头,对上恩基的视线,装作出平静放松的样子。
恩基笑了笑。
遣散身后的阿努后,她牵着安提的手走进房门,把门关上。
“你今天没有去做任务,”恩基拉着安提坐下,“如果是因为不舒服的话,要及早跟我说。”
突然,恩基轻轻抚住安提的脸。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要逞强,要及早告诉我。”
安提胸中的心脏猛跳了几下。
说罢,恩基松手,起身离开。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安提清楚地看见,恩基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那眼神惊心动魄,别有深意。
她的拳头慢慢攥紧。
事到如今,必须离开。
……
等了半天,祝吟辰终于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
她敲敲利齿,腹部打开,一只手将她掏出。
安提看着祝吟辰的新形态——几乎完美的球体,通体透白,表面流动着荧彩的流光,质地光滑,蛹壁格外单薄脆弱,甚至能从外面看到内部流动的液体。
安提看着这个蛹,心中似有千钧重。
这是属于她的第一个卵,她砌造王朝的第一块砖瓦。
接下来,这个蛹体会长得越来越大,直到成虫,而现在,她急需一个可以安全存储蛹体的地方,与此同时还需要准备好足够的食物。
但她此时除了自己,别无所有。
“安提?”祝吟辰疑惑地唤一声。
安提恍惚了一下,从纷繁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回应道:“我在。”
“我听到伊南娜和恩基来了,”祝吟辰的声音中透露出几丝担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下一个夜潮涌起之时,我们一同离开。”
怎么突然这么快?祝吟辰心中一惊。
她此时是一滩裹在蛹内的液体,全身的意识仿佛深海中破开的蛋清,随着生长的液体慢慢旋转、流动,不仅看不见东西,听力也较模糊。
尽管如此,她仍然能感受到蛹体外安提坚定的注视。
无论如何,这一天终将会到来,安提出逃后会被通缉,而她接下来的使命是想尽办法出卖安提,从而接近虫母,完成人类的任务。
这就是她唯一的使命,所有多余的情感都必须为此退让。
她缓缓开口:“是。”
……
天光初亮,血色尚未完全褪去,菌群内外一片寂静。
在这种时候,几乎所有阿努都还在沉睡,菌群大门却被悄悄打开一条细缝,一个身影从其中闪出。
她四处观察一周,确定没有别的阿努后,径直奔向远处,潜入西方的密林。
在植被的掩护下,安提避开各种夜间觅食的生物,迅速抵达了密林的中心地带。
四周树木环绕,一片圆形的湖泊静静躺在其中,岸边长着一圈低矮的发光植物,湖中心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湖面不断起回荡起一圈圈涟漪,水波流动,波光粼粼,像是一种古老的、遥远的呼唤。
这里是纳姆之耳,诉说你的忧愁和狂喜,听从她的指引,打开冥府的大门,就能和埃勒伽共舞。
安提望向天空,天光已近完全的纯白,没有多余的时间拖延了。
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仰头深吸一口气,半分钟后,慢慢张开眼睛。
原本五彩斑斓的虹膜如今被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薄膜覆盖住,体表分泌出一层透明的粘液,全身仿佛附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铠甲和外骨骼似乎也变得柔软光滑了一些。
“埃勒伽,我赞美你的崇高。” 她低声道。
随后,密林中传出一声水花四溅的轻响,很快便恢复了寂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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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从水中来,唱起憾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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