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讨厌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些暗中的观察总是伴随着自以为是的了解，是一种傲慢的剖析，一种即将对她的一切进行评头论足的暗示。
感觉就像是连生活中为数不多能自我掌控的部分也要被入侵。
而她却未从崔斯坦的目光和对自己的了如指掌中感到半分不适。
莉莉丝甚至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崔斯坦对她生活的无声侵入——这些鲜切花束，她确实很喜欢。
菲琳啃着块蘑菇干出现，手中还捏着一张纸质信封：“你醒啦——”
她将信封递给莉莉丝，含糊不清地抱怨道：“这是在门缝里看见的，也不知道谁送来的，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真没礼貌。”
信封华美，火漆印的浮雕形状是克特恩家族的族徽。里面是一封小字优雅的请柬，落款是——贝拉克特恩。
莉莉丝陷入思考。
她努力回忆着这个与自己交集并不多，甚至算是没有交集的同代血族。
她不愿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擅自揣测旁人。但在立维苑镇时，暗巷中那几名交谈的血族仆从，又确确实实地提到了——克特恩家那女人。
这个克特恩是否会是贝拉克特恩。
而据玛琳达所说，贝拉和维恩……联系颇为紧密。当时她似有不忍，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所以，贝拉克特恩为什么会特意给她发出这样的一封邀请函？
这个晚宴会是什么晚宴？很大的可能是和从前形式一致的纯血血族晚宴。莉莉丝神情恹恹——所谓贵族之间的社交晚宴，面具之下是更虚伪的面具。
觥筹交错间大家讨论着艺术，享乐，财富……数不清的高脚杯汇集成一座小山，香槟喷涌而出。
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无论是玻璃，金属制品还是各种甜蜜酒液，都散发出刺目至极的光晕。
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莉莉丝置身其中，却始终感到格格不入，后来索性全拒了——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无论是一场单纯的，无趣的晚宴，又或者是其他，她都必须亲自去看看。
莉莉丝趴在圆桌上，快速写下一封信并交给小精灵：“菲琳，辛苦你帮我传去一趟斯图尔特庄园，把这个给玛琳达。”
小精灵接过信，打了个响指瞬间消失。
手腕处的通讯银链开始变得温热，她忍不住碰了碰。随着指腹轻轻擦过冰凉晶石挂坠的动作，崔斯坦的声音随之传出：“莉莉，你终于醒了。”
终于。
她从其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是啊——我终于醒了。”莉莉丝忍着笑意，问道：“屋子里的花是你放的吗？”
崔斯坦嗯了一声，停顿了一瞬：“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
“嗯，那就好。”他似是舒了一口气，声音温柔极了：“我让达西送了些东西到沃辛顿庄园，应该一会儿就到——或许，你会喜欢。”
尽管崔斯坦并非存心吊莉莉丝胃口，但她依旧因这未知的惊喜而迅速兴奋起来。
莉莉丝淡淡地哦了一声，假装自己并不感兴趣。
在和崔斯坦说了没一会儿话后，菲琳拿着一封来自玛琳达的回信和一个皮箱，凭空出现在了莉莉丝的衣帽间。
小精灵将信递给她，放下皮箱，开口道：“我正好在门口碰见了达西大人。”
莉莉丝摸摸她的脑袋：“辛苦你了，小菲琳。”
通讯银链那头的崔斯坦顿了一瞬：“看样子达西已经把东西送到了。”
随着小精灵的复原咒，出现在原地的是一堆大小各异的置物箱。这批箱子内除了一些常规的珠宝衣裙和金币外，又多了许多令她挪不开眼的新鲜玩意儿。
一小匣汇集各类能量元素和保护咒的漂亮晶石，各种材质的摆件，一支漂浮羽毛，自动播放音乐的魔法竖笛，甚至还有几盆她偶然提起过的来自海洋深处的月光草。
并非十分贵重，但都极尽新奇有趣，能看出送礼之人花了很多心思。
莉莉丝坐在其中，翻来覆去，样样爱不释手。她带着一丝鼻音，忍不住黏糊糊道：“崔斯坦……”
“抱歉，有些多。大部分是之前收集的，也有回主城之后买的。”崔斯坦语调平平，像是在阐述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一样寻常。
他是如此真挚，又是如此了解她。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足够的了解而在交往中显得游刃有余，而是始终平等地对待着她，随时准备着重新了解她。
重新了解她的喜好，了解一个全新的，善变的她。
没有虚无缥缈的承诺或是威逼利诱，也没有自以为是的示好，而是极尽可能地从她的角度出发讨好她。
又或许，这并非是刻意的讨好，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惦念。
莉莉丝曾见过很多男人，在追求异性时总是竭尽全力地写些繁长的酸诗和情书，或是送些花费大量时间的手工制品。
美名其曰为心意。
如若异性只能被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打动，那些男人便会迅速扭头离开，并给对方贴上标签——物质，世俗。
在莉莉丝看来，这些虚幻飘渺的示好远不如真金白银的物质和给予对方命令自己的权利。就算心意和时间可贵，也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或许她就是一个世俗的血族，不过好在，崔斯坦也是一个俗气至极的人族。
作为追求者，崔斯坦做的很好。
莉莉丝陷入沉默。
她想，或许自己也应该给崔斯坦一些回应。莉莉丝开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起失散的希拉和毫无起色的沃辛顿珠宝行，莉莉丝难得地陷入沮丧。
她盯着卧室墙布上的挂画，有些失魂落魄——就连这些家具也属于沃辛顿，而并非她莉莉丝的私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好像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崔斯坦轻笑了一下：“可是——我最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
在莉莉丝的不明所以中，他淡淡补充道：“靠近你，守护在你身边的权利，我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她的心久久无法平复。
莉莉丝点了点羽毛，轻盈蓬松的漂浮羽毛瞬间随着她的目光四处飘荡。莉莉丝庆幸地想，还好崔斯坦喜欢的是她——如果是别人，或许已经把他骗了八百遍了。
克特恩家举办晚宴的日子很快便到来了。
除了几大纯血家族外，贝拉还借着维恩的名义邀请了猎魔人协会的高层和其他一些在主城内颇为显赫尊贵的家族。
克特恩庄园的门大开着，从庄园入口到城堡都铺上了绣有家族徽纹的金红色地毯。华贵复古的挑高大厅内，巨型水晶蜡烛吊灯从天花板径直垂下，整个宴会厅充斥着华丽盛大的暖白金色。
旋律优雅舒缓的音乐飘扬着，酒水台上琳琅满目，除了各种高级红白葡萄酒类之外，还摆着大量的香槟和威士忌。
来来往往的小精灵和兽人侍从无声穿梭其间，为来宾提供沉默而周到的服务。
在得到了玛琳达的答复后，莉莉丝选择赴宴。
她不欲高调，在衣帽间翻来找去后选择了一条清淡简约的银色缎面礼服，搭上一对精致小巧的金绿色宝石耳坠后，便匆匆赶往克特恩庄园。
贝拉一袭修身黑色鱼尾裙，脖颈和耳垂处挂着成套的大颗闪耀钻石，正举着酒杯，站在宴厅中央和来宾们谈笑风生。
莉莉丝未施粉黛，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一头栗色长发如同最上乘的绸缎，简单的缎面礼服和空荡荡的脖颈并未替她减分，反将那张精致到不似真人的面孔衬出几分清冷矜贵。
门口的兽人仆从顺从地为莉莉丝推开宴会厅的大门，人群中注意到她的人止不住地传来阵阵私语。
而莉莉丝坦然不已——她早已对各种目光习以为常。
“这是沃辛顿家的那位，你之前没见过。”
“不过那次之后他们家很少出来活动了，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希拉了。”
“天呐，她真美。”
看着身侧原本正与她谈笑风生的一名男子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莉莉丝，贝拉表情微微有些不耐，手中的酒杯险些就要碎在掌心。
她本以为，莉莉丝至少会有着一丝流亡带来的无法掩饰的倦怠。可事实却是——只要她一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去旁人的所有关注。
隔着人群，贝拉看向莉莉丝的目光直接而充满恶意，像一条毫不掩饰攻击欲的高昂的蛇。
而在看到莉莉丝空无一物的脖颈，她心中的怒火总算稍微平息了一些。
一名银发的蓝眼女子气势汹汹地朝着莉莉丝走来：“找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莉莉丝冲她笑了笑，牵上了玛琳达向她伸出的手。
玛琳达顺手递给她一杯白葡萄酒，凑到莉莉丝的耳边小声抱怨：“现在可真憋屈，办个晚宴连新鲜血浆都不能喝。”
她本就张扬外向，此刻的情绪更因见到好友而格外高涨。
没说几句，玛琳达便开始向莉莉丝介绍自己的新欢，一个刚被转化不久的血族，并开始盘点起在场的优质异性。
说着说着，她重重叹息道：“可惜今晚又不能见到崔斯坦大人了。”
莉莉丝瞬间被勾起兴趣，立刻追问道：“又？”
“是啊，可不就是又呢。”玛琳达的面孔流露出一丝向往：“虽然他很少出席这种非正式场合，但多少人都盼望着碰碰运气，想在他面前露个脸呢。”
骤然听见崔斯坦的名字，莉莉丝的心脏处传来一阵古怪的痉挛。
玛琳达见她双颊泛红，一脸纯情，颇为好心地劝阻道：“不过——崔斯坦大人没有心，根本不近女色的。”
“不会吧……”
见莉莉丝不信，她看了看四周，凑到好友的耳边小声八卦道：“你刚回主城想必不知道，这些年我反正从没听过他一点花边消息。你说这怎么可能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有点毛病。”
“看着也像有点毛病……每次出现都冷冷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像个死了老婆的鳏夫。”
毛病应该是没有的吧……莉莉丝双颊滚烫。
玛琳达还在继续：“不过，就算再大的毛病，协会那些魔药师的魔药砸下去，也该治好了。”
莉莉丝小声辩白：“他应该没有毛病。”
玛琳达神色古怪：“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试过。”
“试过。”莉莉丝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试过但也算感受过？感受过也算试过吧。
既然享受了，那她有替崔斯坦辟谣的义务。
玛琳达只当好友疯了，她痛心疾首：“我就说你应该早点找个男人玩玩，你看你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
崔斯坦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中心协会的副主席，并从其他大陆势力手中夺权，几乎平息了整个艾拉西亚大陆的战事，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平时连远远见一面都难，莉莉丝竟敢说自己试过——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朵高岭之花有多么的不近人情，难以接近。
莉莉丝：“……”
玛琳达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从哪搞的有致幻功能的新型迷情剂？”
莉莉丝尴尬不已，不想再讨论到底试没试过，准备说点什么来转移玛琳达的注意力时，余光看见了一个令她毕生难忘的身影。
那人从旋转楼梯上徐徐走下——是维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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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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