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昕站在陆家宅院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外,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接到陆梓宸电话到驱车回来,一路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父亲。
这个称呼在他心中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沉重,带着血淋淋的掌控和残忍。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宅邸内部依旧是他熟悉的那种压抑的奢华,每一件摆设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陆父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穿着熨帖的中式褂衫,手里把玩着一串油光水亮的佛珠,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父子谈话。陆梓宸则垂手站在一旁,眉头微蹙,眼神复杂。
“父亲。”陆子昕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站在书房中央,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只是直直地看向那个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居安在哪里?”
陆父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落在陆子昕身上:“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他在哪里?!”陆子昕猛地提高声音,压抑了数日的恐惧、愤怒和绝望在此刻爆发,他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他生了重病!需要立刻治疗!您把他关在哪里?!”
“治疗?”陆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执意拒绝治疗的人,需要什么治疗?”
陆子昕的心猛地一沉:“您对他做了什么!”
父亲怎么会知道?除非……除非居安在父亲手里,并且状态极其糟糕,甚至可能……
巨大的恐慌让他几乎窒息。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陆父放下佛珠,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重要的是,你现在要做出选择。”
他盯着陆子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第一,彻底断绝和那个宋居安的任何联系,忘掉他,当这个人从未存在过。第二,乖乖听从家族安排,进入集团担任副总裁,辞掉你那个医生的工作。
“不可能,我发过誓,我们生死与共”
“只要你答应,并且签署这份股权转让和承诺书,”陆父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桌边,“我不仅可以保证他得到目前最好的保守治疗,让他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我还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让你……最后见他一面,做个了断。”
最后一面?了断?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陆子昕的心脏。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桌上那份象征着彻底放弃自我和爱情的卖身契,又看向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眼睛。
一边是深爱之人渺茫的生机和或许永别的最后一面,一边是永世禁锢的家族牢笼和失去灵魂的未来。
这是一个何其残忍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陆子昕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他只是爱我……我也只是爱他……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们不该妄想挑战家族的权威,不该奢求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陆父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陆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软肋,更不需要一段会成为污点的感情!签了它,或者,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情圣,然后等着给他收尸!”
“收尸”两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陆子昕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仿佛能看到宋居安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孤独而痛苦地凋零……
不!他不能让他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他付出一切!
陆子昕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被彻底抽空灵魂的灰败。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笔,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文件上的具体条款,就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梓铣。
那个他试图抛弃,却终究无法摆脱的、代表着枷锁的名字。
笔从指尖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在哪?”陆子昕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父看着签好的文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恢复了冷漠。他朝陆梓宸使了个眼色。
陆梓宸叹了口气,走到陆子昕身边,低声道:“跟我来。”
陆子昕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跟着陆梓宸离开了书房,坐上車,离开了陆家老宅。车子没有开往市区,而是驶向了京州郊外一处僻静的、守卫森严的私人疗养院。
这里环境幽静,设施顶级,却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陆梓宸带着陆子昕穿过层层关卡,最终来到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门口有保镖看守的病房外。
“他在里面。”陆梓宸低声道,“父亲只给你半小时。”
陆子昕的手放在门把上,却仿佛有千斤重,颤抖着无法推开。他害怕,害怕看到宋居安憔悴的样子,害怕面对他的怨恨,更害怕这真的是最后一面。
最终,他还是用力推开了门。
病房很大,很豪华,却空旷得可怕。厚重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昏暗。
宋居安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被铁栏杆分割的天空。
他比以前更加消瘦,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当看到站在门口,脸色同样苍白、眼窝深陷、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的陆子昕时,宋居安那双原本死寂的琥珀色瞳孔里,瞬间掀起了剧烈的波澜!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深埋的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但他很快又将那丝波动压了下去,重新归于一片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转过头,继续望向窗外,仿佛陆子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这冷漠的态度,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陆子昕的心。
“居安……”陆子昕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蹲下身,试图去握宋居安放在膝盖上、冰冷的手。
宋居安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藏进了毯子里。
陆子昕的手僵在半空,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你……还好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苍白无力的一句。
宋居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如你所见,还活着。”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弧度,“托你们陆家的福,这里……很‘安静’,很适合等死。”
“别这么说!”陆子昕心头大恸,急切地抓住轮椅的扶手,“居安,听我说!我已经……”
他想说他签了字,说他妥协了,说他会想办法,说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父亲绝对的控制力面前,他的妥协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他连保护他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许诺未来?
“你已经什么?”宋居安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和嘲讽,“已经向你父亲屈服了?已经答应娶别人了?陆子昕,你走吧,不必来看我,也不必觉得愧疚。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从十年前开始,就注定了是这个结局。”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却字字如刀,凌迟着陆子昕的心。
“不……不是的……”陆子昕摇着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紧紧抓住轮椅,指节泛白,“我爱你,居安……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就算我忘了,我的心也记得……”
“爱?”宋居安轻轻重复着这个字,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绝望,“你的爱,太沉重了……陆子昕,我背负不起……十年前背不起,现在更背不起……”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居安!”陆子昕惊慌失措,想要抱住他,却被宋居安用尽最后力气推开。
“走……求你……走吧……”宋居安伏在轮椅扶手上,气息微弱,声音破碎不堪,“别再让我看见你……别再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可悲……这么……拖累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终宣判,彻底击垮了陆子昕。
“居安,我……”
他看着宋居安痛苦脆弱、一心求死的模样,看着这间华丽冰冷的牢笼,想着自己刚刚签下的卖身契……一种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宋居安的轮椅前,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他膝上的毯子里,失声痛哭。哭声压抑而绝望,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永失我爱的悲恸。
宋居安感受着膝上传来的温热湿意,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着轮椅的扶手,指甲泛白。
他仰起头,看着窗外那方被铁栏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下。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血缘、权势、过往的伤痛、现实的残酷……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将他们紧紧捆绑,却又残忍地分离。
这份爱,在命运的捉弄和现实的碾压下,变得如此绝望而虐心,竟看不到一丝曙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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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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