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出身.冷眼旁观扯头花.爱无能.工厂检修员♀x
小三上位.所以打小三最狠.整天想走捷径.爱慕虚荣厂花♂
*
厂区宿舍的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像极了地图上的国界线,将整个房间分割成两个世界。
穿着和此处格格不入讲究的人,妆容精致,耳带珍珠,坐在床边,新买的高跟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皮质光泽。
他抖着手中的工资单,语气尖锐。
秦山没抬头,继续擦拭着手里的扳手。机油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跟你说话呢!”
他把工资单揉成一团,扔向她
“车间主任生日,大家都随份子,就你装清高不给?现在好了,我都没脸跟他们一起去百货公司了!”
“没钱。”
秦山简短地回答,把扳手放进工具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农村出生,个子比同龄人都要矮上一截。虽然凭着一纸高中文凭挤进了的工厂,但在遍地城里工人子弟的车间里,她依然像个误入的异类。
性格不圆滑,甚至有些木讷,整天除了工作就是捣鼓自己那点破烂玩意儿螺丝金属,加上那身洗得发白与周遭时髦格格不入的旧衣裳,让她成了不少人背后指点和公开嘲弄的对象。
她很沉默,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时常让那些本想进一步取笑她的人,莫名地心里一怵,讪讪地收了声。
“没钱?没钱不会挣吗?李大姐说了,晚上加个通宵班,一晚上多五毛钱呢!”
“我跟你处对象这么些年了,连件像样的呢子大衣都买不起,你知道小王女朋友给他买了什么吗?上海手表!”
可能察觉到语气不好,他又稍微的给了个甜枣。
“我当然不是嫌弃你…我是要督促你越更加的上进啊!这样之后,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秦山终于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语气平静。
“我干不了,你要真羡慕,可以去找能给你买上海手表的人。”
这句话像火柴扔进了火药桶。
空气沸腾起来了。
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离去,嘴角挂着一丝满意的微笑。
何丽端着铝制饭盒,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目光在搜寻着什么。
“何丽,这里有空位!”
男工组的王红招手喊道。
何丽笑了笑,却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尽管那布料已经洗得有些透明。
在机械厂这种女男比例严重失调的地方,他的容貌确实引人注目,但也因此背上了不少难听的绰号。
交际花”、“狐狸精”、“攀高枝的”——
他们说得对,也不全对。
他何丽是贪慕虚荣,是想往上爬,可那又怎样?
那些现在指着脊梁骨骂他的人,当初不也曾被他几句软语哄得眉开眼笑,把好处双手奉上么?最后还不是被他这个踩着肩膀,拿到了进厂的指标。
想起那几个自诩清高的城里人,发现名额被他这个农村来的夺走时那张扭曲的脸,何丽心里就泛起一丝冰冷的快意。
他对着模糊的窗玻璃理了理衬衫领子,玻璃映出一张足够让不少女人心动的脸。
他不想被买进更深的大山,于是他逃走了 ,摸爬滚打走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独自吃饭的秦山身上。
“秦师傅,这里有人吗?”
他的声音轻柔,与食堂的喧嚣格格不入。
秦山摇头,继续啃着手中的馒头。
她吃饭很快,机械性地吞咽,面无表情。
“我刚才路过宿舍,听到他…又跟你发脾气了。”
何丽打开饭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白菜粉条和一个白面馒头,比大多数工人的伙食要好些——这是他周旋于各色人间得到的小恩小惠。
秦山没接话,但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其实陈哥…人不坏,就是太要面子了。”
何丽细声细语。
“昨天我还看见他跟供销科的小王有说有笑一起去逛街呢…可能真是年轻人爱玩吧。”
“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
何丽眼角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
“秦师傅你别往心里去,陈哥…那么喜欢你,怎么会...”
秦山未置一词 ,端起饭盒起身。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何丽轻轻咬了下嘴唇。
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挑拨,但秦山像块石头又冷又硬。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在这工厂里,秦山几乎是他这样的人最好的选择。
她同样农村出身,但有高中文凭,有技术有前途,现在已经是厂里小有名气的技术能手,人虽然不太会来事但是本分老实,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女人,一旦得手就会始乱终弃。
据他所知可有不少人也眼馋,只不过碍于风气没一个人敢出击。
——她有男友了
要是插足,流言蜚语会几乎可以毁灭一个男人。
何丽清楚,男子最好的光阴就那么几年。
他必须尽快找个可靠的人定下来。
机会在一个雨天降临。
厂里新进的机床出了问题,整个生产线停滞。厂长急得团团转,从市里请来的工程师也束手无策。
最后是秦山钻在机器底下两个小时,找到了故障点。
何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递上一杯热茶。天气很冷,她身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发丝粘在脸上,汗味和机油味混杂,并不好闻,他却面色如常。
“…谢谢”
她稍微远离靠得过近的人,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何丽脸色勉强,咬碎了银牙,晚上又回宿舍日常诅咒陈月。
当晚厂里召开表彰大会,秦山破天荒地被奖励了二十元钱和一张工业券。
男友乐得合不拢嘴,早早就在会场外等着,盘算着怎么用这张工业券买双新皮鞋。
“秦姐,恭喜啊。”
“刚才真厉害。”
陈月一把夺过茶杯。
“哟,又来献殷勤了?怎么,看上我家秦山那点奖金了?”
何丽顿时眼圈发红,却强颜欢笑
“陈哥说笑了,我就是佩服秦师傅的技术。”
“佩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一个农村的不识几个大字的临时工,配和我们说话吗?”
陈月虽然家住边郊,但是从来都自以为是高贵的“城里人”,只和正统的城里子弟打交道,他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秦山皱眉。
“陈月…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他何丽是什么人?跟供销科科长不清不楚,又和副厂长侄女眉来眼去,现在又想来勾搭你?我呸!”
他越说越激动。
何丽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咬紧嘴唇,转身跑进了雨里。
*
“我替他向你道歉…他的话,别往心里去。”
秦山把伞举过他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
何丽转过身,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滑落。
“秦师傅,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我知道你们都怎么看我。可是我没有选择,我爹早逝,娘身体不好,下面还有妹妹要吃饭。我不像你有文化有技术,我只能...”
他哽咽着,这些话半真半假,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动人。
秦山看着他,突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回去吧,要感冒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何丽加大了攻势。
“秦师傅,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何丽找到正在维修拖拉机的秦山,欲言又止。
“说。”
秦山从车底滑出来,满脸油污。
“陈哥他...昨晚好像没回宿舍。有人看见他和赵姐一起出去了,今早才回来...”
何丽小心翼翼地说,同时观察着她的表情。
秦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天晚上,陈月兴高采烈地来找秦山,说赵姐答应帮他调动工作去区文化局。
秦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
“与此同时,你付出了什么呢?”
争吵爆发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我没有!!你听哪个贱人乱说的!秦山!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因为外人几句话怀疑我!你是要把我逼死吗!”
“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在你这个又穷又矮的人身上浪费大好青春!你活该一辈子修机器”。
她依旧是沉默的,越发显得他的歇斯底里如同疯子。
而何丽适时出现,纤细的身躯挡在了秦山面前。
“陈哥!你不能这么骂秦师傅,她对你多好大家都知道!”
“滚开!**!就是你挑拨离间!”
陈月伸手要推何丽,却被秦山一把抓住手腕。
“我们分手吧。”
秦山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陈月愣在原地,然后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好!好!你就跟这个破鞋过去吧!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摔门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寂静。
何丽捂住被扇肿的面颊。
“…对不住了…让你见笑了…我去拿药给你…”
她叹气,他却摇摇头,纤细的手轻轻拉住秦山的手。
他的手指不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少爷 ,有撕碎的划痕,尽心呵护到现在,白嫩细长,依旧可以看出昔日的痕迹。
摩擦着她干燥粗糙的手掌上的薄茧,窸窸窣窣,像是一条有些湿滑的玉蛇,几丝痒意,她迅速的收回了手。
工厂里议论纷纷。
“都说老实人一声不响…其实最狠,秦山真为了何丽甩了陈月?”
“谁知道…不过也好,早就看陈月不爽了…每次都占着有点关系让我多干他的活…”
*
秦山无意开始新的关系。
纠缠刚刚结束,她只想图个清静,把全副心思都扑在机器上。
机器不会花言巧语,故障必有缘由,修好便是修好,这其中的逻辑简单干净,让她感到安全。
但何丽就像一股温润暗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道缝隙。
自己放在长凳上忘了喝的水杯总是满着,水温正好。
她加班晚归,那个清瘦的身影总会恰好出现在回宿舍的昏暗小路上,手里或许还拿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说是食堂晚上多买的。
她换下的工装被他悄悄拿去洗净晾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回桌上,带着皂角的干净气息。
那感觉很奇怪,秦山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里,还是和陈月交往的时间,都没被这样细致入微的关照过…简直像被当个孩子一样了。
*
夜色浓重,寒气侵骨。
秦山刚加完班回来,就在宿舍楼拐角的阴影里,看见何丽抱蜷缩在冰凉的石阶上。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微发颤。
“天气这么冷,怎么在这?”
“秦山姐?”
他抬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
“我…我的被子,全湿透了……睡不着”
秦山隐约知道一些排挤与风言风语,现在似乎有了具体的形状。
一阵冷风刮过,何丽单薄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秦山皱紧了眉。省城的冬夜,寒气能钻透骨头,让他这样在外面待一宿,肯定要冻出病来。
沉默在寒冷的空气里凝固了几秒。
秦山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你先睡我那儿…”
“我去找小赵挤一挤,她那边是上下铺,应该能睡下。”
“你要是遇到了事……可以找吴组长,她是个公正的人……”
她点到为止,她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提供可能有用建议。
她说得克制,甚至有些疏离。
递过来的钥匙,还带着她掌心残留的温度。冰凉的金属落入他手中时,余温灼热得烫人,一路从掌心烧进心里。
他慌忙低下头,几乎要失控的表情。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逼退即将溢出的狂喜。
没想到居然会有,意外之喜。
再抬头时,他眼里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不安,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
“秦山姐,这……这太麻烦你了。我我在地上凑合就行,这么晚了…你别去别人那儿挤了……”
他以退为进,言辞恳切,精心算计。
秦山一个单身女郎,屋子东西很少,有些空旷。
她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什么,收起了挂在窗台的背心长裤,不知道突然感觉有些尴尬。
省城春寒料峭,地气湿冷,他夜里咳嗽了几声,只有床铺才有暖气。
最后她看着天花板,旁边的人呼吸平缓,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第二天,他没回去。
界限一旦模糊,退守便几无可能。
何丽的物品一样样地增多,从漱口杯到雪花膏,逐渐占据了秦山宿舍里本就不多的空间。
短短三个月,何丽便彻底从“暂住”变成了“同居”。
这段关系开始得隐秘,却以一种近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为了既成事实。
秦山不明就里中,被拉入了一段她尚未完全准备好的关系里,而何丽则成功地在他觊觎的港湾里,稳稳地抛下了锚。
*
关系一旦摊在阳光下,何丽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安,便如同浸了水的藤蔓,疯狂滋长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么上位的。
“小三”这个名头,像原罪一样刻在他身上,洗不脱,也甩不掉。
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他越发疑神疑鬼,变得格外敏感。
秦山下班晚归半小时,他脑子里就能上演一整出她与旧情人藕断丝连的戏码。
车间里哪个男工多跟秦山说了两句话,他都能从对方眼神里品出“不怀好意”的滋味。
他像个守卫着唯一宝藏的困兽,对任何风吹草动都龇牙咧嘴,竖起全身的刺。
他自己就是靠着钻营和心机撬开了秦山世界的缝隙,便以己度人,觉得全世界都想来撬他的墙角。
整日里疑神疑鬼,风声鹤唳。
而且那个阴魂不散的陈月!不要脸的贱东西!
居然真的在外面放风,有要复合的意思!
这消息像毒蛇一样钻进何丽的耳朵,盘踞在他心里,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焦躁地啃咬着指甲,直到指尖传来刺痛才猛然回神。
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在当天下午就在水房找到了出口。
几个平日里就围着陈月转的男工,正聚在一起阴阳怪气。
“哼,某些下贱胚子,别以为爬上床就稳了!听说没,陈哥就快回来了!看他到时候怎么收拾这蛊惑秦姐的狐狸精!”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了何丽的痛处。
他猛地转过身,原本妩媚的桃花眼里此刻全是冰碴子,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我当是谁在乱吠,原来是陈月养的一条狗!怎么,主子人还没影儿呢,你这当奴才的就迫不及待开始表忠心了?”
他话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像淬了毒的软刀子,专往最痛的地方戳。
那男工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何丽
“你……你……”
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何丽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寒意。
*
何丽的成功上位像在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荡开,不仅激起了陈月簇拥者的愤恨,更微妙的是,它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打破了许多人心中那层不成文的规矩。
那些平日里同样被轻视、被边缘,却自恃有几分姿色或手段的男工们,眼睛骤然亮了。他们原本只敢在暗处艳羡或嫉妒,如今却像是得了某种隐秘的许可。
他何丽能行,我们凭什么不行?
那些高官子弟他们想都没想过,有钱的也看不上他们,城里小姐都是要取城里少爷的。
秦山再不好,也是个端铁饭碗有技术的正式工。
跟了她,至少能在这厂里真正站稳脚跟,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再睡那阴冷潮湿的大通铺。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疯长。
于是,何丽发现,他费尽心思挡开了一个,转眼就有更年轻眉眼含春的“弟弟”凑到秦山面前,不是“恰好”多打了一份肉菜硬要塞给她,就是“虚心”请教某个技术问题,眼神却黏腻地缠在秦山身上。
他才泼辣地骂退一个在秦山面前装柔弱的,转头又发现洗衣池边,有人“顺手”就想帮秦山搓洗那身油污的工装,指尖“不经意”地就要碰触到她的手臂。
这成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站在用尽心机夺来的孤岛上,环顾四周,全是虎视眈眈、企图登陆的后来者。
他们学的,正是他何丽当初的招数,甚至更青出于蓝。
他刚刚摁下一个,喘息的功夫都还没有,新的挑战者便已带着模仿他的姿态,粉墨登场。
*
他最近不知为何神经很敏感。
男人谈了恋爱好像就会自动变样。
秦山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粘着,她这人没什么说话的天赋,保持沉默就是避免争端的最好办法。
他不知道怎么的翻到了早年模糊的合影,以及对方送的一个旧钥匙扣,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秦山出来后,发现何丽情绪异常低落,在她追问下,何丽突然崩溃,哭着质问
“你还留着这些东西,是不是根本没忘记他?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怜的替代品吗?”
何丽沉浸在被抛弃的恐惧中,要求秦山当着他的面把东西烧掉。
*
厂里关于何丽上位的闲话很多,他不仅不避嫌,反而变本加厉。
他高调地去维修车间给秦山送饭,打扮得格外显眼。
有人投来异样目光时,他紧紧依偎着秦山。
“山山姐,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就好…我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
*
有时候,在那些因猜忌和管控而引发的无休止的争吵中,何丽会突然恍惚一下,仿佛灵魂出窍,站在半空冷眼旁观。
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翻来覆去地追问,试图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激起一丝波澜,任何能证明她还在乎的波澜都好。
可秦山呢?
她常常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多在他逼得太紧时,吐出一两个冰冷的字眼
“没有。”
“随便你。”
“你多心了”
然后便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不耐烦,只是一种极致的冷静。
在那双眼睛里,何丽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只看到一片虚无。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所有燃烧的妒火,撞上这片虚无,都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无声无息地被吞噬消解。
他有点体会到了当初陈月面对她时所感受到的无力…
*
面具戴得太久,会和皮肉长在了一处。
何丽日复一日地在枕边人面前扮演那个温顺、体贴善解人意的“何丽”。
他演得筋疲力尽,每一次刻意放软的声调与善解人意的善良,都像是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闲在淤泥里的灵魂。
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秦山沉睡的侧脸,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卸下所有伪装,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内里是个什么东西
他就是个歇斯底里、面目可憎、贪慕虚荣的货色。
他所有的“好”,都带着精心的算计和明确的目的。
而秦山,却好像永远能置身事外。
这让他发狂,他像个小丑一样卖力演出,观众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疯狂地想要打破那片笼罩着她,令人窒息的沉默,想在那双黑得像口深井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搅动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波澜,哪怕是恨,是厌恶,只要证明他存在过就好。
可大多数时候,他只觉得累。
这是他的第一段恋爱,开端不纯,手段下作,过程更是变成了一场互相折磨的困兽之斗。
他常常恍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把大好的青春耗在这潭看不到希望的泥沼里?
就为了这一点点从秦山指缝里漏出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温暖和稳定吗?
当听说陈月挽回无望后,竟迅速攀上了区里一个干部家的女儿时,何丽在短暂的鄙夷之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陈月,或许本质上就是一种人——都是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陈月能果断舍弃沉没成本,另攀高枝,他何丽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苦苦挣扎。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
最近,供销科有个家里颇有背景的人,不是几次三番对他表示过“关心”吗?
虽然年纪大了些,相貌平庸,但条件是实实在在的……也许,他也该学学陈月,及时止损,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泥塘里,为自己寻一条更光明的出路?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分手那天,他哭红了眼 ,秦山面色依旧平静。
“祝你找到合适的人”
*
他穿着布拉吉,熨得一丝不苟。坐在他对面的人肥头大耳,臃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说话时,脖子上的粗金链子随着笑声颤动,晃得人眼花。
何丽脸上挂着虚假的甜美笑容,不自觉地就将眼前人与秦山比较起来。
油腻的头发与秦山总是利落的短发,浑浊发黄的眼白与秦山那双清亮却冰冷的黑眸,松垮的皮肉与秦山因常年劳作而结实的线条……比到后来,他心头莫名烦躁起来,竟还是觉得那个沉默寡言给他无尽憋闷的秦山,看起来更顺眼!
旁边一对人正在相亲。
她指指点点。
“啧,一看就是农村的,要是能这样的城里工人家庭,算是烧高香了”
指点完别人的江山又开始了,他面色掩藏不住的不耐。
“男人嘛,最重要是安分守己,能生孩子、会伺候人,生一个大胖女。”
“我跟厂领导关系好,以后提拔是早晚的事。你跟了我,就是干部家属了。我爹说了,要是你嫁过来,你的工资得交给我家统一管着。咱们是一家人。”
“以后家里的事都得听我的。男人嘛,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尤其是工厂那种都是女人的地方,早点调去轻松岗位,专心顾家。”
“怎么不笑了了?男孩子家家这样不好,得改改。结婚后男人就应该赶紧生个女儿。每个女人都渴望有个后,肚子不争气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你看那些街上花花绿绿衣服的男人啧啧啧一点都不知道检点…”
“听说你挺能攒钱?这是好事,之后首付两个人可以一起攒钱…”
*
何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王、王总……谢谢您这顿饭!我我突然想起来秦山姐让我早点回去有事!”
他下意识的说起来那个可以说和他早就没有关系的人。
说完才意识到他们早就分手了。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落荒而逃,将那个错愕的胖女人和金链子的光芒一起甩在了身后。
*
“怎么不吃肉?你太瘦了不需要减肥”
想起刚才那头肥猪他半年都不想吃肉了。
“没胃口”
秦山是个老实人,道德平平均值以上。
他们分手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仇大恨,没必要搞得像仇人。
他们依旧在一个地方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实话,秦山几乎更爱现在这种相处方式。
彼此见过对方的晦暗,现在如同一个了解你全部的朋友,平缓而温煦,就像冬日赖床的被窝。
*
十六岁的何丽享受虚假的众星拱月,二十六岁的何丽清楚一切都是不过是空中楼阁。
女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他拼了命往上爬,秦山则安于现状。
厂里上下都知道纺织部的部长何丽,人如其名,美丽且手段雷厉风行。
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或者说已无人知晓,他与维修部那个不起眼整日与油污打交道的秦山曾有过那么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国企改革的大浪终于拍到了这座庞大的工厂。
各个部门面临解体,数千工人需要自谋出路,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大厦将倾之际何丽凭借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和手腕,力挽狂澜,为厂子拉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外资合作项目。
这笔大业务,让奄奄一息的厂子转亏为盈,保住了大多数人的饭碗。
庆功大会那天,掌声雷动,何丽站在光芒万丈的主席台上,接过了沉甸甸的聘书。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厂长-且是历史上第一任男性厂长。
*
维修班的休息室狭小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秦山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带着一丝了然的轻笑。
“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屈尊到我这儿来喝酒了?”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逆着光,他才参加完大会,职业西装还穿在身上,宽肩窄腰,面容皎洁,虽然是厂长了,但是他不似一般人想象里厂长的模样,严肃而板正,他烫着黑色的时髦卷发,红唇勾起,依旧光彩夺目,如同当年。
喝着酒,空气逐渐发热。
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何丽温软的唇印已经烙在她淡色的唇上,带着酒气的灼热。
他那头精心打理的黑色卷发披散下来,如同某种柔韧的藤蔓,缠绕在她的肩头,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几乎是幼稚而执拗地捧着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想要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里,搜寻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总以为自己早已足够成熟,足够理智,足以掌控一切。可每次遇到她,所有的防御都瞬间土崩瓦解,变回那个歇斯底里只想求得一个答案的可怜虫。
她会觉得可笑吧?
…一把年纪了,还像不懂事的小年轻一样,纠缠于情情爱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是模糊的。
争吵、猜忌、互相折磨……具体的细节早已褪色,唯有她那双眼睛,那双无论他如何嘶吼、哭泣、哀求,都始终保持着可怕平静的眼睛。
噩梦是她,春梦也是她。
“秦山……”
他气喘吁吁,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乞求。
“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
秦山的人生,像一台按预设程序运转的精密机器,每一步都按部就班。
她的情绪总是淡淡的,仿佛天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浓烈,与人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也捅不破的薄膜。
作为家中长女,父母的偏心明目张胆地倾注在妹妹身上,她也未曾感到不公或委屈,只是沉默地做好分内的事,不争不抢,如同完成一套既定的操作流程。
能让她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黑眸微微亮起的,大概只有机械。
那些冰冷的齿轮、交错的线路沉默的钢铁,比人心更让她感到自在。
长大后搬出去独居,狭小的宿舍里堆满了机械零件和泛黄的书本,她醉心于研究背后的原理,在井然有序的逻辑世界里沉浸。
陈月对秦山而言,是突然出现的——尽管他早就有意无意充满了她的生活——带着显而易见的意图靠近。
对于他的热情,秦山不置可否,像对待一个无法回避的运行程序。
而她的这种疏离和冷静,反而激起了陈月巨大的兴趣。
他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勾起了他某种探究欲。
陈月也并非一开始就那般。
他的前半生,都在为彻底摆脱“泥腿子”的出身印记而拼命挣扎。他胆怯而懦弱,试图在秦山这座沉静稳固的岛屿上寻找一个精神的锚点。
年少的陈月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长裙,头发清爽,脸上不着半点粉黛,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略显笨拙的真诚。
他会红着脸,揣着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张毛票,拉秦山去厂区外那个烟雾缭绕的夜市路边摊。
“你这呆子!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浓情蜜意时,他会把唯一一碗肉丝面里寥寥无几的肉丝,几乎全部夹到秦山的碗里,然后低头猛扒自己那碗清汤寡水的素面,耳根通红,嘴角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时,身无分文,分享一碗热汤面,也能吃出满心的欢喜。
夏夜,他们刚徒步跨越大半个城新开的电影院看完露天电影,然后坐在路边馄饨摊的长凳上,合吃一碗飘着几点油花的热汤馄饨。
“多吃点,你晚上修机器费脑子。”
晚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眼神亮晶晶的,里面装着毫不掩饰的笨拙的欢喜。
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酱油汤的味道和简单的快乐。
秦山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
他的靠近,他的不安,他的惶恐,看着他因她一个罕见的浅笑而雀跃,也看着他后来因无法从她这里获得,日渐贪婪的无条件的认可与服从,而逐渐滋生的暴怒与扭曲。
没有谁可以无条件无底线地认可与服从另一个人。
她像一个过于清醒的旁观者,早已预见到当最初那份源于新鲜感的兴趣消退,当她这座“岛屿”无法满足他日益膨胀的索取时,这场依靠单方面汲取温暖维系的关系,终将难以为继。
她目睹了一场注定落幕的演出,只是在属于自己的章节里,履行着一种近乎漠然的配合。
何丽是一个和陈月相似的人。
他们都是试图用尽方法,想要在这人世间寻一个更好位置的同类之人。
刚来厂里的何丽,像一株急于绽放的花。穿着那时看来颇为扎眼的花裙子,稚嫩的脸脸上抹着不甚匀称却已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化妆品,努力装作成熟的模样,努力地挺直背脊,周旋于各色人之间,如同一只忙碌而刻意的花蝴蝶。
他那时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得意,以为自己无边的魅力赢得了众人的青睐,却不知背地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混杂着轻视与某种猎奇的不怀好意,如同看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他那份想要攀附想要摆脱自身阶层的野心和贪慕虚荣,都直白得近乎幼稚——仿佛将所有的渴望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然而,渐渐地,秦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只花蝴蝶振翅的方向,似乎……对准了她?
她不明白。
她沉默寡言,家境普通,在厂里更像个边缘人物。明明有更多条件优越、更易攻克的目标可供他选择,为何偏偏将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故作天真的偶遇,浪费在她身上?
但她依旧习惯性地置身事外,像一个坐在戏台下的看客,冷静地看着何丽在她周围精心编织的网,看着那些看似无意却处处用心的接近,也看着因他的转向而引发的,其他人或讥诮或不解的暗流涌动。
她只是好奇,这场突如其来目标明确的演出,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结局。
*
她看着何丽的身影在厂里厂外忙碌地周旋,像一只精心计算着每一次振翅的蝶。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包括陈月——他们来了,带着各自的企图和热情,在她这片过于安静的海域无法激起一些涟漪,聪明的人知道及时止损,于是他们一个个地离开,奔向那些看起来更光明更轻松的航道。
所以,当何丽也突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好一阵子,秦山很自然地以为,结局也不过如此。
他大概是终于想通了,做了一个更符合他本性也更明智的选择
像陈月一样,凭借那份不肯安分的野心与不甘,配合出众的容貌,在厂外找一个条件更优越的女人结婚。
这无疑是条捷径,能让他更快地摆脱过去,抵达他梦寐以求的“好生活”。
她甚至觉得这样才对。
这才是何丽这类人该有的合乎逻辑的走向。
找一个像她这样无趣又普通的维修工,对他而言,无疑是浪费了那身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本事”。
工厂的日子照旧,机器的轰鸣掩盖了许多来去。
秦山继续守着她的工具和图纸,她以为,这个插曲已经结束了,何丽不会再回来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淡地淌过。
秦山依旧埋首于她的机器之间,何丽的那一页,已经如同车间里其他无足轻重的闲谈一样,被轻轻翻了过去。
直到那天下午,夕阳将工厂大门镀上一层暖橘色,那个她以为再不会出现的身影,竟又站在那里。
何丽不再如同往常一般精心打扮,略显狼狈,穿着一身略显皱巴的旧衣裳,眼眶红肿得厉害,像是狠狠哭过一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他就那样突兀地重新杵在厂门口,像一只被雨淋透后找不到归处的鸟。
秦山正弯腰拧着一颗锈死的螺丝,操作着扳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金属摩擦发出短暂刺耳的吱呀声,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套。
她时常自省,但现在好像也难免犯了人性自大的错误。
对于“人总会选择更轻松路径”的铁律,似乎在何丽身上,第一次出现了她未曾预料的偏差。
而何丽,只是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放下时,除了眼底残留的血丝,面上竟已努力撑起了一片若无其事的平静。
他甚至朝着秦山的方向,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低着头,快步走进了男工宿舍楼。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如今,不过是回来了。
*
如果何丽不再以那种激烈的态度对待她,秦山自然也不会用疏离或恶劣的态度去回应。
于是,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如同厂里成千上万对最普通的同事一样,点头之交,客气而平淡。
但由于共享过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密,他们的关系里,又总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无法刻意控制的熟稔。
秦山会下意识地将维修班发劳保手套时多出的一双大号顺手放进何丽的收纳柜——他生得比一般男子高挑,手指也长,戴普通尺寸的会不舒服,但他又不好意思说。
何丽中午下班早一点,在食堂打饭,若遇到秦山爱吃的供应紧张的糖醋排骨,也会默不作声地多打一份,然后随手放在她的柜子。
这种熟稔,如同水溶于水不着痕迹。
它存在于一个短暂交汇的眼神,一个无需解释的举手之劳里,让这段已然宣告结束的关系,在平静的湖面下,依然维系着一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温存与牵绊。
*
时光的流逝,在何丽身上体现得尤为具体。
秦山仿佛亲眼见证了一株在风雨中飘摇不定急于寻找依附的幼苗,是如何逐渐褪去青涩与虚浮的枝蔓,将根系深深扎进现实的土壤。
最终依靠自身力量,成长为一棵能够独当风雨的参天大树。
原来他不是一株凌霄,而是一颗橡树。
省城说起来很大,足以容纳数百万人的悲欢离合;可说小也小,兜兜转转,熟悉的影子总会在不经意间再度交错。
她偶尔还能在街上遇见带着孩子出行的陈月。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交汇,一个近乎下意识的点头,然后便像无数陌生的路人一样,平静地擦肩而过,汇入各自的人生洪流。
所有的爱憎怨憎,都已被时光冲刷得平淡,最终沉淀为记忆河床上一颗无关紧要的沙砾。
*
她原以为,陈月如愿以偿过上了众人眼中锦衣玉食的贵夫人生活,纵然可能没有什么爱情,至少也该是安稳顺遂的。因此,当他离婚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激起细微涟漪。
秦山是有些意外的。
再次见到他,是在一次偶然的工友聚会上。
陈月依旧光鲜亮丽,衣着考究,和年轻时相比,眉宇间确实多了一股被优渥环境浸染多年的难以模仿的贵气,与穿着普通工装、素面朝天的秦山,俨然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端着酒杯走过来,寒暄了几句近况后,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秦山读不懂也无心去解读的情绪。
最终,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小心翼翼:
“听说你这么多年……一直还没有结婚?”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陈月自己先感到一阵酸楚。
那些婚内的日子,表面风光,内里却充斥着冷暴力与无尽的压抑,他像一只被囚在华丽笼子里的雀鸟,早已失了声。
直到鼓起勇气挣脱出来,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却有着磐石般沉稳气息的人,想起她那份不热烈但实在的好。
那份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感到窒息的冷静,在尝尽虚情假意后,竟成了他回忆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念想。
他此刻的出现,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一份迟来的想要挽回什么的渴望。
陈月想起当年被何丽那个贱人做的局,胸口依旧会窜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是那个贱人用尽心机挑拨离间,是那个贱人趁虚而入……他将自己婚姻的不幸人生的失意,很大一部分都归咎于何丽当年的横刀夺爱。
他心底甚至埋藏着一份不愿承认的、可笑的笃定:
总以为秦山还会在那里。
那个沉默得似乎永远不会有激烈情绪的女人,或许会一直留在原地,就像厂里那台老旧的机器,只要他回头,就还能找到。
他的话是今晚让秦山最意外的发展。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奇怪的神情,像是听到了某种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事情。
她沉默了几秒,才仿佛确认般,吐出了那个对她而言略感生涩的词语:
“你……想与我复合?”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陈月情绪的闸门。
他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又像是要弥补过去的亏欠,语气变得急切而混乱,带着一种用物质掩盖心虚的仓促
“是!秦山,我……我现在有钱了!我分到了不少财产,有很多的钱!你想要什么?我的房子车子…都可以给你!我们可以过得很好,比当年好一千倍!”
他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世俗意义上最有价值的条件都摊开在她面前。
他见秦山不语,误将她的沉默当作了对过往芥蒂的顾虑,尤其是那个孩子,他急忙补充道,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带着几乎残忍的“诚意”
“若是……若是你嫌弃孩子……孩子也可以送回老家,让我爸带着,不会打扰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
“都怪那个贱…那个男人从中做梗,不然我们当初还可以一直一直幸福走下去…”
“还是说……”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里带着刺人的嘲讽,既是嘲弄她,更是作践自己
“你嫌弃我生过孩子,是个……是个被人用过的‘破鞋’?”
他的话语在秦山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渐渐失去了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他仿佛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以为用糖果和退让,就能换回弄丢的玩具。
但是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想到了什么,陈月骤然变得更为难看,一种混合着羞耻嫉妒和不甘的怒火,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体面。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目光锐利地刺向秦山,语气变得尖酸而刻薄
“还是说……”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你对于当初那个拆散我们的贱人何丽,一直念念不忘?!”
“都怪他!要不是他当年不要脸地耍手段勾引,我们当时怎么会分开!”
他越说越激动
“现在?现在听说他是当了个什么厂长,哼,天天累死累活,在女人堆里打滚,巴结领导,浑身铜臭,说不准…”
“陈月,慎言,适可而止”
“总之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样子!你难道……你难道现在就喜欢这种货色吗?”
空气变得如同当年一样沸腾。
他口袋里手机的尖锐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听,一个带着哭腔口齿不清的幼童嗓音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爸爸……呜……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陈月强撑起的激动外壳。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手机,接也不是,挂也不是,脸上的愤怒和尖刻瞬间凝固,继而像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保持安静。
随后他挂断电话。
“陈月。”
她郑重其事地呼唤了他的全名。
多年来未曾听到的平静无波的嗓音,曾在他无数个失意的梦里反复回响,像一道清冷的光,照出了他一片混乱污浊的内里。
秦山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厌恶或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仿佛在看一个迷路了许久在原地打转的孩子。
“不要说孩子气的话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
“……好好生活。”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经过了短暂的确认,然后清晰地缓慢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落得无比郑重
“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不带任何恋慕的余温,也洗尽了过往的怨怼,像一句最纯粹的祝愿,却也是最彻底的告别。
它轻轻落下。
为他这场迟来多年的狼狈挽回,画上了一个平静的句点。
*
白天才被前前男友陈月一番情绪轰炸,晚上又被前男友何丽来了个突然袭击。
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专程安排她的旧情人们轮番上阵?
秦山揉着眉心,怪不得都说男人是老虎,到到现在有一点理解了。
说实话,自从何丽之后,他是生不起一点心思了,那些接近的手段,但全都视而不见,逐渐的也没有人在冷板凳上坐着了。
她对于情爱这门复杂学问的认知,实在是相当淡泊。
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总会把这些事看得比天还大,仿佛人生除了恋爱结婚,就再无其他要紧之事。
对她而言,无论是独身一人,还是与人结伴,日子似乎都大同小异。
机器不会因为你是单身就停止运转,图纸也不会因为你有人陪伴就自动画好。
这些纠缠不清的关系,除了耗费心神打乱她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非有不可的必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