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众人对肖宸的评价都是温和好接近、是个容易商量的主,但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清楚他隐藏于表面之下的果断与决绝。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呼啸的晨风随着大门洞开扑打在他脸上,天地仍是一片灰蒙蒙。宁潇珩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踏上空旷寂寥的大道。
初日渐上唤醒了沉睡的城市,宁潇珩站定在被阳光染得色彩斑驳的房子前,淡橙的天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脸部轮廓,只是他眉心微蹙,淡薄的唇角下垂,神情复杂的望着眼前处于一片黑暗的房子。
过了一晚,思绪依旧翻滚不息。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竭力压制,伸手按响门铃,沉闷的动静透过紧闭的房门隐隐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的响声仍在耳畔,但他面前的门始终没有打开。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青筋暴起的手急促按响门铃。
隔壁的房中亮起灯,有人开窗探头瞧了他一眼,骂了句什么唰的再度关上门。
“小伙子你找谁?”声音从背后传来,对门的栅栏里身披薄衣的大婶拉开一条门缝询问,微眯眼睛上下打量他。
“阿姨好,我有事来找肖宸的,请问昨晚这房里的灯亮过吗?”手指指向了身后仍旧毫无动静的小院。
“肖宸啊,他们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搬去哪了!!”宁潇珩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焦急地追问。
“昨天早上房东来查收房子的,去哪就不知道了。”
“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宁潇珩惶然失措,所有的言语都凝结成了一个“不”字。
“你是他同学的话你上学校找他试试。”
宁潇珩猛地反应过来,连声道谢攥着手机就急急跑了出去。不安席卷全身,他浑然不见平时的稳重与从容。
早上1班的同学来到教室,行为模式一如往常,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各自的心不在焉。
舆论的中心虽然不是他们,但风暴的余威却实实在在的波及到他们。
作为和肖宸称兄道弟的他们,在偏听偏信之下对肖宸产生了质疑,自以为毫不在意、不动声色,但行动映射了他们终究是自欺欺人。
在午夜梦回、夜深人静之时深陷情绪池沼,这才幡然醒悟。
肖宸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说知根知底但也不是知之甚少,在一切都没有落定、在肖宸没有任何表示时,他们无疑是在行为上表达了对他的不信任。
虽不成刀锋剑雨,但这跟那些出言不逊的人有什么两样。
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也绝对不无辜。
“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落井下石”是深埋的劣根性。当不幸真正发生,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雪中送炭?
事情已经发生,幸运的是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他们为此前的行为感到愧疚,对肖宸感到抱歉。此刻的他们只想做些什么,让肖宸原谅他们的不自知,再告诉肖宸他们错过了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所谓朋友,便是对彼此的认可,打定主意荣辱与共的人。
既已共荣身,何惧共风雨。
急促的喘息伴随着惊呼渐近,教室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不小的声响。
众人惊吓回头,只见宁潇珩气喘吁吁地扫视全班,滚滚而下的热汗配上他涨得通红的脸,竟无端生出几分狰狞。
他无视了询问的众人,径直来到自己的课桌前蹲下身察看,却见桌下空空如也,所有沾染红漆的书不翼而飞。
“去哪了……”自己被网暴,肖父出院,提分手,房子退租,就连学校也再不见他的踪影。
阿宸,你到底要去哪……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他的父亲!
回想发生的种种,当所有的巧合同时发生,当所有的事件连接环绕形成闭环,能给足肖宸保证让他决定安排父亲出院、能给足肖宸好处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远走的人,唯有他的父亲!
脑海中的一切骤然清晰,他疑惑的事件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宁潇珩恍然起身,转身踉跄着扶住了课桌,脸上的神情是从未出现的迷茫与难以置信。
他心里甚至隐隐预感,如果找不到肖宸,就再也见不到了……
“珩哥,宸哥的书都不见了,是不是学校……”
小河豚顶着压力走上前,试探的发问,却终究没能把话说完。
这时韩序走进了教室,面对那些看向他或不安、或期盼的眼神,他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高二(1)班肖宸因触犯校规予以警告处分,现申请了转学,学籍档案早上刚拿走。”
“我还有东西落在办公室了,你们乖乖给我自习。”说着他走出了教室门,对班里骤起的声响听而不闻。
听在他其后纷乱奔向楼梯间的脚步声,他径直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那一扇门。
“女士们先生们,由K省开往广州的G6358次列车还有7分钟就要停止检票了,请还未上车的旅客及时前往检票口检票。”眼前人来人往,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拿着行李,行色匆匆地赶往各个站台,前往世界各地。
听到列车编号,坐在长凳上的肖宸茫然抬头,望向行色匆匆的路人。昨晚将钥匙交还给房东,去见了母亲最后一面,拖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安排好一切后他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晚。
他起身将位置让给等候的一位阿婆,关节在他起身的那刻发出脆响,将近12个小时没有休息让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瘦削的手拉过行李箱时却被扣住。
肖宸回头,举到他面前的手布满皱纹与老年斑,掌心中却放着一颗透亮的水果糖。
“吃吧小伙子,唇色这么淡,吃点甜的才不会低血糖。”
像是石子被丢进平静的水面,肖宸内心微微一动,犹豫了下指尖还是捻起那颗糖,“谢谢阿婆。”
将那颗糖果含进嘴里,甜甜的白桃味在口腔中蔓延。他谢过老妇人,脸上笑得温煦,转身向人潮处走去。
是时候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虽不是自己的意愿,但他必须走。
他按照指示排着队,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走。等过完安检进了站台口,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年纪各异的行色匆匆的人。
他知道,这是一次注定没有送别的旅程,或许也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旅程。
而这一切,偏偏全都是在他的授意下安排的。
“走啦。”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被火车站的喧嚣瞬间吞没,不被旁人所知晓。
他轻声跟这个城市告别,跟他见不到的人告别,这一别不知道会是多久,也可能是永远。
他拉住行李箱的拉杆,身影混杂在人群中,独自前往站台等待去往异乡的火车。
二十分钟前,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响起,单车失去平衡侧翻,宁潇珩迅速起身拉起单车绕过车头,顶着汽车司机怒不可遏的呵骂声急速穿过路口,韩序那句话揭示了事实:肖宸要离开这里!
在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宁潇珩冲出了教室,身后紧跟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念头:要找到肖宸。
校门已在铃响时关闭,他们趁保安巡逻校园的空隙翻墙出了校门,却不巧这个时间是处于早高峰,他们只能依靠能找到的交通工具兵分几路去各大火车站。
宁潇珩拨通了一个电话,想让对方帮忙查询肖宸的购票记录时被拒绝了,“宁总发话了,除非他的允许这段时间内您的任何要求我们都不予回应,抱歉小少爷。”
“草!”宁潇珩猛地将举高手机,最终还是没有丢出去。
双腿不断加快速度,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不断震动,赶往各大火车站的一班同学陆续传来消息,不仅是为找回他们的朋友,也是为了弥补他们内心的愧疚。
宁潇珩抽空看了一眼,脚下的速度加快。
他前往的正是K省最新的火车站北站,作为K省最新最大的火车站点,向来是公司出差订票的首选,宁潇珩在赌,赌这一次的高铁票还是这个站点。
阿宸,求你别走……
高铁,具有跨越距离突破光阴的美称,能够在分秒间间将任何人送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它使得亲人欢聚一堂,也使得有情人隔离两岸,它见证了太多的欢聚,也见证了太多的离散。
身穿制服的列车员尽职尽责的为乘客作指引,肖宸站在逐渐空荡的站台上,定定注视着眼前的高铁。
通过车窗,他看到由父母携带出行的稚嫩脸庞,瞧见独自远行的游子愁丝,更有司空见惯的公司职员。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被人所牵挂,有无法割舍的名为“家”的根,征途再远,身后都有依靠。和他是不一样的。
孤身,是人生的必经站;断根,是无法逃避的最终归宿。只是他的,时间提前到了十八岁成年的这个夏天。
当人生偏离既定的正常轨道,当所有的一切骤然落空,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个中迷惘绝望的滋味。
“女士们先生们,由K省开往广州的G6358次列车还有5分钟就要停止检票了,请还未上车的旅客及时前往检票口检票。”
广播播报声在站台中回响,车门处的乘车员举着喇叭提醒仍停留在站台上的乘客,口中的糖果彻底融化,甜味渐渐淡去,喉咙残留着糖精的甜腻。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拉杆的把手,在他往前走去的前一刻,身后有人喊住了他。
“肖宸。”
“肖宸。”
宁潇珩用力深吸气,强压下咳嗽的**,急切的向列车员报着姓名。“今早有这名乘客乘车的记录吗?有急事一定要找到他,十万火急,麻烦你帮帮忙。”
“女士们先生们,由K省开往广州的G6358次列车已经停止检票……”
前台查询之际,宁潇珩四顾试图寻找,目光圈巡过检票口排队的长龙,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洒落在站台上的点点金阳上,给肖宸过完生日的那天,夏末的旭日也是如此璀璨炫目。在推着行李箱踩点上车的旅客飞奔而过后,他的目光定在了一个踱步上车的背影上。
“阿宸!肖宸!”
他挤开挡在面前的人,在排队人的推搡与指责声中奋力往前走去,“阿宸别走,你回头看看我,阿宸!”
“先生,这趟车已经停止检票马上就要发车了,您不能过去。”
“阿宸!阿宸!”
眼见着肖宸就要踏进车厢,宁潇珩再也按捺不住,他按住一边的闸机一跃而过,挡开过来劝导他的工作人员和安保一股脑的往前冲去。
没有所谓的权衡利弊,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他只知道他喜欢的人就要走了,他要踏上未知的远途彻底丢下自己了。
“阿宸别走,我错了我不逼你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高铁外的秩序员听到动静都赶来帮忙,七手八脚的竟一时拉扯不动他,宁潇珩在众人推阻下奋力挣扎,脚下一滑重重磕在石板上,他却好似未曾察觉般扑爬着向前。简直狼狈至极。
“宸哥!珩哥!”被宁潇珩抛在身后的一班几人赶到,却被闸机和早有防备的工作人员死死拦住,他们震惊的看着宁潇珩的狼狈与肖宸的不为所动,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阿宸!”
肖宸恍惚定在了车厢入口处,身后的动静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怕,怕确认了是那人,又怕确认了不是那人。
手指紧攥住了手中的拉杆,紧抓手机的手心用力得出了一层薄汗,在崭新干净的钢化膜上留下了五个不一的指纹。他紧张的只能用嘴巴呼吸,眉头下塌着,脖颈处的青筋与气管暴起,胸腔剧烈起伏着。
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愈发接近,声音愈发尖利悲伤。
那道声音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他错了,他说了不逼自己了,他说什么都答应,他哀求着让自己别走。
可是不该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该这么卑微求全、委屈求和,他就该一直自在从容,在他擅长的领域散发着耀眼的光。
他不该这么狼狈可怜的。
“阿宸!你看看我!求你别走!”声音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祈求,让人心碎。
就一眼,就这一眼。
肖宸不停重复着,紧咬的下唇倏的放开,他深呼了几口气,终是回过了头。
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宁潇珩被好几人拖拽着往回拉,好几条手臂箍着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往回扯,但在电光石火间他又猛地前扑,竟一时胶着着在原地分毫不动。
那身象征着华川中学学校的校服在挣扎中被揉拽得凌乱变形,但他依旧不管不顾,那双向来如黑曜石般深邃、蕴含着满满柔情的瞳孔中此时全是执著的疯狂与哀伤。
见肖宸终于回头,他一反常态的露出了笑容,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在拉扯中涨的通红,他却毫无所觉般呼了口气,全身的神经比此前绷得更紧,硬生生又往前迈了一步。
“阿宸,我都答应你,只要是你想的我都答应,我不会再打扰你,不会再烦你让你不开心,你讨厌我我就不在你眼前出现,你恨我我可以转学,求你了别走好不好。”
“求你了,下车好不好!”
眼眶中的泪水在瞳孔前附上一层透明的薄纱,每个字都像如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翘挺的鼻子上倏的红得彻底,困兽般疯狂却竭力清晰表达。
他决绝的许下了他能办到的一切承诺,疯了般舍弃他引以为傲所有的荣誉,哀求着挽留一个人,将自己狠狠抛下了泥沼。
自始至终,宁潇珩满目希冀的直勾勾的望着肖宸,渴求着一个同意。
肖宸眸光清亮,在这极度嘈杂喧闹的环境中目光始终在宁潇珩身上圈巡,握紧的双手细密的发着颤,对宁潇珩的哀求他尽数听进,却狠心的不予回应。
滴滴滴!
高铁发出警示声,站在车厢处观望的乘务全部返回车内,车厢门在精密机械的操控下滑动着,二人身前的门即将关闭。
“阿宸!下车!我求你了别走,别走啊!”
宁潇珩愈发疯狂,十指撕扯着阻拦他的手臂抓着地面,圆润干净的指甲很快沾染了血污,眼眸中蓄满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走啦。”
肖宸的声音依旧很轻很沙哑,却饱含了满足的欣喜。
在宁潇珩被泪水浸透扭曲的瞳眸中,肖宸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一如当初肖宸回应他的表白,真挚灿烂还带着傻气的那个笑。
他笑得开怀,眸中流光轮转,仿佛重新印上了几分从前的璨若星河。
车门间的缝隙在他愣神之际不断缩小,他猛地暴起却被几个身穿黑西装的人死死按住,他嘶吼着喊叫着,挣扎间挂在他脖子上的项链意外断裂。
宁潇珩眼睁睁看着那条音符形状的奖品项链被力道甩飞下铁轨,黄色安全线外的高铁在电磁的牵引下滑行而去。他喜欢那个人站在车门处,隔着透明的车门玻璃对着他笑。
骤然爆发,他甩开压制他的所有人,在站台上追着那列加速的高铁狂奔而去,竭力的伸手,“阿宸!阿宸!”
声音颤抖得不成句,他也再说不出什么,嘶喊着那人的名字狂追而去,他的背后身穿西装的人与他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
上一秒还和自己对视的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见,车内的肖宸不停说服告诉自己:足够了,能见着最后一面已经足够了。
但泪水滚滚而下,心脏的疼痛蔓延了全身。脸上的笑意裂的四分五散,眼睛不曾移开,但他面前的人还是不见了。
手指无力的松开手机掉落,他转身朝着后车厢后跑去,他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掉落,他躲避乘客奋力向后跑去,身后的乘务不断阻拦他却不曾减慢速度。
原来要冲破这么多人的阻拦,真的很不容易。
他竭力跑到最后一节,却发现这是两列列车连接在一起的高铁,即便他跑到了最后,也见不了那人再一面。
他终于脱力,跌坐在地上,抱紧着自己的双膝咬着自己的手腕痛哭出声,声音宛若幼兽凄哀可怜,让原本的气头上的乘务不知如何是好。
人是种难以满足的生物,要不就是未曾拥有,要不就是想要更多。
头顶锅盖主动跪地的卑微作者提醒:好孩子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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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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