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蓝纱拂过石阶，扫去经久尘埃，倒映出刺眼天光。
云层深处，玉石台阶拔地而起，光洁平滑，面薄如纸，毫无支撑的延伸向一尊石雕。
嘉木举目望去，文渊面无表情地拾级而上，极薄的阶面稳稳当当，仿佛实心玉石堆砌，坚硬稳固。
上天神鸟翱翔，却独独绕开此处。
“这是……”嘉木睁大双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尽头那尊呈书本状的石雕。
他喉中有个呼之欲出的词语，却因震撼迟迟未脱口而出——仙书。
传闻中记载着上古天界历史的石碑，早已被列为天道的禁地之一。
“您为什么带我来这？”嘉木倏然停驻。
文渊走在前面的身形一顿，微侧过脸，不答反问：“你可想知道，天道真相？”
她居高临下，声音空灵幽远，嘉木感觉灵魂都为之一定，接受避无可避的拷问。
——天道真相？
何为天道？又何为真相？
墨绿衣袍迎风鼓起，双袖于两侧翻飞，他愕然地看向文渊，心中腾升起不好的预感。
后者却从容不迫地转过头去，依旧淡定：“你知道如今所谓的天道秩序是由谁所定吗？”
“所有神灵的诞生与消亡，来路与归途……”
她忽然高举双手，四下狂风骤起，荡过无边无际的苍茫云端，翻涌上波涛万千。
乌发飘飞，一记亮如霞光的眼神从中刺来，“世间万物，因果轮回，皆是灵王的杰作！”
嘉木环顾四周空无一人，顷刻，随着她扬手，却如一呼百应，云集响应。
低沉的混响中，他依稀听见不似人的呻吟。
——灵王？
他从未在上天听过这个名号。
“你我之命，皆由灵王所赐，世间生灵，皆是灵王恩泽！”文渊俨然褪去往日平静的神情，语气逐渐趋于疯狂。
紧接着，湛蓝色的袖中恍然现出恶灵珠，她以献祭般的姿态，虔诚、郑重、缓慢地将其递上。
嘉木哑口无言，眸中怔怔地映出这玄幻又诡异的场景。
“亿万年前，神魔本为一体，同根同源。”文渊眉目舒展，似在回忆往昔令人愉悦的事情。
“可魔性生来贪婪肆虐，与高洁的神性无法共存……”她惋惜地摇头，停步于石雕前，轻拂碑文。
“于是灵王分开了二者，世间便从此有了势同水火的神魔两族。”
“他们瓜分天下，神族占据九重云天，魔族遁入十八地狱。”
“灵王为了压制魔族，将毕生灵力散于上天，滋养众神，颁布神务以维护世间因果……”
话至此处，嘉木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为何众神都不曾提及灵王功德？甚至连名讳都无人提及？”
文渊轻哂，像无可奈何的哀叹。
“灵王功德无量，却在那场神魔大战后身负重伤，消失于众神视野，所有人对他的记忆，也不约而同的消失殆尽。”
纤细白皙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抚上石雕表面，“唯有这里，还记载着他存在的证明。”
“而我，始终不曾忘却他，”文渊倏然仰首一笑，“因为我就是他诞下的神使，效忠于他，承接他神谕的神使。”
“为了守护他所留下的一切，我继承他的能力，执掌天道神务，化用魔气，供出意念降生净心神君……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护住他耗尽一生缔造的太平！”
不知为何，嘉木听完这一席话，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发冷。
他越发对当年那场几乎没有幸存者的神魔大战感到好奇，可眼前这尊唯一对其有记载的仙书上，所刻的碑文于他而言陌生至极，不似任何一种他所悉知的语言或是符咒。
“可妘不见和祝渝她们，为了一己私欲，妄想推翻灵王遗留下的天道秩序与世间因果，”她的手指猝然收紧，面容也随之严峻，“我本不愿与她们为敌，可无奈事与愿违，她们如今依然执迷不悟……”
文渊咧出一个悲哀的笑脸。
“我没有办法了。”
嘉木看得心神俱颤，表面沉默无言，暗自却思绪万千。
他摊开掌中木牌，明晃晃的“生灵”二字引入眼帘，他从未见过她口中那位上古时期伟大的灵王，也分不清到底孰正孰邪。
亦或许他们之间的纠葛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所以，您要杀了她们吗？”
嘉木余下的选项，似乎也只有忠诚。
——“当然。”
回答他的，却不是上方的文渊。
白衣临风而立，渺小的身影从茫茫云海中勾勒出形。
她恍若天地洪流间最不堪提的一粟，却又越过所有随波逐流的浪涛，步步坚韧地向前行来。
文渊自上而下的视线落在妘不见身上，后者不卑不亢地抬眸相迎。
分明隔着白玉石阶的高度，可此刻，她们却像在平视。
裁云撩起无数流云，化作细丝，如梦似幻地环绕锋芒之间。
“你来了。”
文渊泰然自若的语气犹如旧友重逢，好似下一刻，她们就会回到曾经相对而坐，闲敲棋子的岁月。
可眼前人丝毫不为所动。
“让他走，”妘不见锐利的目光瞥向嘉木，手腕一翻，先行背过裁云，“你我之间的恩怨，无需牵扯旁人。”
“呵……”文渊垂眸嗤笑出声，“按理来说，他一直都是我的帮凶。妘儿，你的善良怎么永远也落不到我身上呢？”
裁云剑猛地指向她眉目，寒芒铮然扫过剑身，透出凛冽杀气。
嘉木见状，神经猝然绷紧，下意识便挡到了二人之间。
“我方才所言，不仅是对他说的，更是讲给你听的。”文渊不顾嘉木阻拦，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晦暗的神色一刻都不曾从妘不见身上移开。
“妘儿，醒醒吧。”
“我从未想过与你刀剑相向。”
她的一字一句犹如带着蛊惑之气，语气温顺，循循善诱地牵引着妘不见妥协。
嘉木眼中，只见妘不见的动作变缓，平直的裁云剑竟隐隐有了垂下的趋势！
——霜衍上仙居然、居然这样就被打动了？
在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文渊时，这才发觉她身后正默默掐着某道咒诀，若隐若现的灵光让人极其容易忽略。
他记得，文渊曾给霜衍上仙下过灵智蛊。
想必就是这个作用了！
眼下，控制住了霜衍，那么一切都会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嘉木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让步退开，任由文渊上仙动作。
她温柔的抚摸正要触及妘不见冷若冰霜的脸颊……
“砰！”
一道铺天盖地的轰炸直冲她而来！
文渊倏然瞳孔骤缩——上天怎么会有魔气？
狂轰滥炸的动静飞速蔓延至跟前，文渊被迫带着妘不见向后退去。
声响震天，犹如陨石乱坠，纯白云端浮起雾气般的沙尘，流云随魔气盘旋上升，于上空绽开状似冤魂的形状。
文渊蹙眉，瞥了眼怀中无知无觉的妘不见，又看向方才她停留处。
她熟悉这股纯正而浓烈的魔气，正如熟悉那道正越过云雾坦然走来的人。
“是妘不见带你上来的？”文渊眉目瞬间阴沉下来，语气冷如冰窖，“莎伊瓦。”
莎伊瓦不答，扬手掷出一排炽烈火种，圆滚滚的黑紫焰火外围裹挟着窜天魔气，杀气汹汹地袭来！
其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恍若一场盛大绚烂的流星，接连朝着文渊轰炸而来。
覆盖面积之广，几乎让被困其中的文渊避无可避，她眼中倒映出越来越大的火种，至直——
“轰隆！”——
爆炸的尾音冗长，世界仿佛沉寂。
莎伊瓦良久没等到回应，不禁停手愣住。
她倏地想起，方才妘不见还在文渊身旁，如果她方才没及时挣脱躲开……
“呵，区区一只魔族蝼蚁，也敢在九重天上放肆。”文渊负手而立，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一层薄薄的圣光护盾在莎伊瓦眼中渐渐散去。
莎伊瓦瞪大双眼，她方才铺天盖地的攻势于眼前人而言，根本就像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小雨，对方只消抬手化盾抵御，轻而易举便化解无形。
——那妘不见……
她又猛地寻向文渊身侧，妘不见依然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旁观着一切。
莎伊瓦知道，那是她觉得时候未到。
文渊此刻防备正盛，她冒然突袭反倒容易被对方防下，进而打草惊蛇。
眼下来看，莎伊瓦自知完全不是文渊的对手，但也只能再继续咬牙坚持。
“江佑是你杀的？”
文渊拂袖：“江佑不忠天道，身为神明，勾结魔族，私携灵珠潜逃，秉公处置，理应如此。”
“胡说八道！这些不过都是你想杀他的借口！”莎伊瓦眸中红光再起。
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居高临下睥睨，“所以呢？就凭你，想为他报仇，未免可笑。”
事到如今，她也并未反驳。
反倒是一副理所应当，遵循世间因果本就该做出的抉择。
文渊只手一拂，漂浮于高空的恶灵珠顺势落到掌心，接触到皮肤的一瞬，光泽幻变的魔珠迸发出刺眼光线，无数道幻光穿透云层，映入所有人眼中。
风和日丽的九重天气象骤变，乌云仿佛听见哨令，自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沉重有如千军万马。
妘不见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一切，灰蒙的视野中，唯有恶灵珠在文渊胸腔不断散射着光芒。
她的身形在诡谲光影中显得异常高大，衣袂翻飞间，周遭天色迅速变幻，一道道白光交错复现，莎伊瓦和嘉木同时抬眸，只见前者仿佛化身高大无比的石像，轰然屹立于石阶顶端。
一道闪电劈下，声如裂帛，分割世界，文渊惨白冷峻的面容刻如脑海。
妘不见踉跄几步从她身旁退开，瞳孔被电光照亮，又瞬间暗沉，融入与四周相同的漆黑中。
——文渊调用了恶灵珠中所有的能量。
妘不见惊异的神色没压抑住，文渊只为了对付莎伊瓦，根本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她蓦然望向石阶下方，细雨飘下，紧接着电闪雷鸣，雨势突涨，顿如瓢泼。
——不能等她对莎伊瓦动手！
妘不见心下一横，裁云陡然现出锋芒，直冲文渊后心袭去！
雨帘中，她觉察一道目光瞬间落在了自己身上。
几乎是出自本能，妘不见翻转手腕，裁云剑脱手而出，白衣辗转偏向侧面，利落地点在石阶最下一层。
“轰！”
几人合抱之粗的雷电骤降，狰狞地蔓延至她方才袭击的路径。
裁云剑意料之中地扑空，妘不见伸手运灵，剑身受其影响，回旋镖般迅速调头飞回身边。
“妘儿，你把蛊取出来了。”文渊的语气依旧没多大波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于己的小事。
妘不见握紧回旋的裁云，没等她再开口，四周忽然燃起魔焰，将所有人缚于其中。
莎伊瓦长发飘扬，随着自身散发出的狂风，又将火焰拔高一筹。
一道身影猝然划过眼前，身轻如燕，转瞬即逝。
刹那间，莎伊瓦感到身后一凉，绿色灵光爆闪，挥出竭力一拳！
“砰！”又是一声闷响！
嘉木来不及惊讶，就被反弹的气波震飞出去！
他听见自身肋骨碎裂的咔吱声，紧随而至的是昏天黑地的痛楚，和岌岌可危的神志。
爆闪的绿灵光瞬间暗淡陨落，犹如星辰泯灭。
——是谁？！
妘不见数着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随着那道身影将近，她也明白了为何文渊会突然使用恶灵珠的能量。
“好歹也是灵卉神君座下神明，都继承生灵道掌权人了，还玩阴的，不嫌丢人？”
祝渝轻轻一吹指尖，游刃有余地玩转着一簇桃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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