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的三人,呈直线一字排开。
叶禹京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叶家诺紧跟其后,秦庚鹤慢慢悠悠落在最末。不一会儿叶家诺已随着叶禹京率先到达二楼。
她之前被哥哥带着来了很多次,对这家餐厅的构造了若指掌。连拐几个弯,转眼间已来到最后一个转角,走廊尽头即是熟悉的包厢,叶家诺扯了扯叶禹京的袖子。
叶禹京并不理睬,反而走得更快了。叶家诺无奈,只好直接叫住了他:“哥,我去趟洗手间。”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到那个略显笨重的包上。蹙着眉,手一伸就要提过去。
叶家诺忙后退一步,拒绝道:“不用了。”
叶禹京闻言面色一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石头是有多金贵,一刻都不能离身是吧!”
叶家诺没想到会被这样误解,抓着包带,小声咕哝:“没有……”
他怒极反笑,连道几个“好”字。叶家诺见状也急了,再顾不得什么,直言道:“我例假来了!”
叶禹京本欲说出的话硬生生给噎下,足足愣了好几秒,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挂上那副冷冷的表情,临走也不忘训她:“就这样还跑!”
叶家诺双手抱着包横在胸前,蔫头耷脑地瞧着地上机织地毯的花纹。
蓝金的线条相互交错,汇成一个菱形的框架,中间缀着一朵繁复的花儿。一朵朵花从脚下碾过又绽开,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正觉心烦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都到这儿了,怎么好好地就要走呢?”
她闻声抬头,只见秦庚鹤单手插兜站着。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腕上,衬衣扣子解开好几粒,领带半歪半解,与车内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家诺此刻当真羡慕极了这种悠闲的状态,她曾经也这般轻松自在……
肩膀被人揽住,机械地跟着移了几步。清洁车的轮子也同病相怜般,闷辘辘地沉着声音,不住叹气呻吟:唉——唉——唉——
“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她猛然止住声音,彻底回过神来。
秦庚鹤松开手来,轻声安慰:“别怕,还有我呢。来都来了,先去吃饭?”
其实叶家诺说不上怕,只是发愁,更非要走。
误会是真,关心非假,她点了点头,顺着话道:“谢谢,我不走了,想先去下洗手间。”
叶家诺见他意味不明地盯了自己一会儿,或许是在确认吧,她倒不算骗他。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她点了下头便要走开,谁知秦庚鹤让开半步,绅士十足地伸出手来,“书包给我吧。”
叶家诺脸“唰”地一红,拍开他的手,抛下一句“不用”,抱紧怀里的包就跑。
秦庚鹤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蓦地笑了。
叶家诺回到包厢时,门是开着的。
明明先前来过无数次,此时却站在门口踌躇起来。
陆戎最先看到她,神色明显一愣,随即笑道:“哟,真是妹妹来了啊,我说大禹怎么都不让抽烟了呢!”
叶禹京斜她一眼,只道:“谁理她。”叶家诺皱皱鼻子没吭声,抬脚走了进去。
熟悉的四人桌,但这次多了一个人。
叶禹京和陆戎坐在一边,对面坐着秦庚鹤,只剩他左边的一个位置。
显然哥哥还在生气。也罢,不坐一起就不坐一起。
叶家诺一步步迈过去,本都要坐下了,倏忽想到什么,低声对秦庚鹤说:“我还是坐到里面吧。”
秦庚鹤还没表态,叶禹京已冷声开口:“你又折腾什么,赶紧坐好。”
叶家诺咬牙正欲发作,秦庚鹤却已站了起来,侧过身子,打圆场道:“没事儿,我在外面也更方便些。”
叶家诺反倒不好再说什么,默默坐了进去,低着头,盯着桌面发呆。
神游之际,一杯新鲜的果汁推到自己眼前。后知后觉地从眼角余光中,捕捉到藏青袖口处半露出的那块腕表,不是秦庚鹤是谁?
叶家诺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道:“谢谢。”
陆戎笑着调侃:“妹妹不是读书读傻了吧,人都坐下了还把书包背着呢,我看也没几个大学生天天把书包背着的啊!”
书包书包又是书包,每个人都杠上了是吧!
躁意顿生,叶家诺张口冲道:“陆戎你——”话到一半自觉住了口,下意识瞥向桌子对角,果见那人黑着一张脸瞧她。
叶家诺挪开视线,可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只好盯着陆融,恨不得把自己的眼光全变成刀子:“陆、哥、哥、你好烦呀!”
她以为她把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哪知听在别人耳中另有一番感受。
陆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妹妹,下次可不能这样和其他男人说话,一般人可真把持不住啊。”
叶家诺拼命瞪他,陆融仍在讲个不停:“你说你就这样对你那什么小男友,发个嗔不就完事了,他还用追?”
秦庚鹤看了叶家诺一眼,她还没说话,就听叶禹京阴阳怪气地接口:“那不行,人家就是要乐颠颠地跑到湖边上,一颗颗挑捡石头准备送人呢!都宝贝似的揣在包里抱了一下午了,那书包能放?”
叶家诺本就在车上受了许多气,又听到叶禹京当众这么讲,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噌的站了起来。
由于坐在了里面,起身又太过急促,经过秦庚鹤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在他身上,幸亏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叶家诺又撑了下他的膝盖才站稳,眼眶红红的,飞快瞧了他一眼,低低丢下一句:“对不起。”也不管他有何反应,阔步就往外走,她真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叶禹京将碗筷往前重重一推,“你到哪去?”
她顿步,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我回学校。”
叶禹京仍是那副冷冰冰的口吻:“你不吃饭?”
叶家诺微颤着肩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饿。”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大禹——”秦庚鹤出声喊道,一连劝了好多句,陆戎也跟腔劝了劝。
可叶禹京哪里听得进去,又见她始终背对他们,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不觉怒从中来,用力一拍桌子,“叶家诺!你给我坐回来,听见没有!”
叶家诺?
有多久没听到哥哥这么疾声厉色地叫自己的名字了?
她顿觉心中酸涩垒到极点,轰然一塌。
“不要你管!”她把手胡乱往眼上一抹,大步跑了出去。
“诺诺——!”
陆戎抬手稳住险些被叶禹京起身带倒的酒杯,摇头叹道:“小女生就是麻烦。”随手点燃一只烟,自言自语道:“不过妹妹真是大了。”
“她谈男朋友了?”秦庚鹤忽而问道。
陆戎有点好笑似的说:“还不算吧,妹妹说是要追呢,兴兴头头的,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他停了停,想想倒真笑了出来,“但没准哪天真就带个人过来,你说我到时要不要给包个红包啊?”
秦庚鹤全不接话,只是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陆戎颇觉意外,睨了秦庚鹤一眼,徐徐吐出个烟圈,“好像就上周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秦庚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陆戎又吸了两口烟,掸掸烟灰,试着打探:“你和妹妹认识?”
秦庚鹤静默几秒,言简意赅道:“几年前帮忙照看过两天。”
“那你这渊源可够深的!”陆融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居然好几年前就照顾上了,”讲至“照顾”二字时语气格外暧昧,“难怪刚刚那么帮着讲话,原来是心疼了啊!”
秦庚鹤从容应道:“你不知道正常,是我留学回国刚工作那会儿。对了,那时候你在忙什么来着?”
陆戎倏地脸色一沉,大声怒喝:“秦庚鹤!”
叶家诺刚跑过第一个转角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叶禹京笑着上前,“还跑呢,你不是不舒服吗!”
叶家诺以手抵墙,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索性站住,低着头打定主意不搭理。因眼里噙着泪,视线都变得有点模糊,只好努力张大眼睛,也不知道在较劲什么。
叶禹京笑了一声,“别睁了,知道你眼睛大!”
叶家诺气得别过脸,硬是拗过身去,背对他面向墙壁而站。
叶禹京笑着松开了手,又从后摇了摇她的书包,“背着那么几块石头,你也不嫌重?”
叶家诺全然不搭腔,除了肩膀不时向上一抽,并无声响。
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也不说话,侧过头,斜身往墙上一靠。只见墙面贴着柳黄锦缎墙布,纹路精细,风格雅致,难得没有一处勾丝起毛。
欣赏片刻,他冷不丁“咦”了一声,只觉扫兴。
“这墙上怎么有个黑印子?”
叶禹京伸手摸了好几下,发现并不是灰,高度上也不似踢上的鞋印,不由纳闷:“这怎么添上的?”
他抱臂想了会,倏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手没洗干净,刚刚给蹭上去了。越看越像是指痕,你说怎么办,擦都擦不掉,你快把手伸给我瞧瞧。”说着就要去拉叶家诺的手和黑印比照。
她哭得正伤心,可越想屏蔽叶禹京,他的话越是一字不差地钻入耳内。心虚地把手攥到一起,别到身后,连连朝旁退了好几步。
叶禹京也不强求,却俨然认定是她所为,并已经开始考虑赔偿的事。她没想到这么严重,甚是歉然,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一眼墙,却哪有什么黑印子?
只看到墙上哥哥的手影一会变成小羊,一会变成小狗,见她抬头,还“咩咩汪汪”地配上音,最后比了个大大的yeah。
叶家诺自知受骗,仰头狠狠瞪他一眼,叶禹京哈哈俯身凑了下去,顺势抬着她的下巴,“啧”了几声。
叶家诺泪眼婆娑地望着叶禹京,他笑笑,“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上好的珍珠说撒就撒,一点儿都不心疼。”
她闻言又呜咽了两声,吸吸鼻子,啜泣不止,有愈来愈大之势。
叶禹京随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笑道:“哎呦,还来劲了!你羞不羞啊,嗯?”
又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别人可都在看你笑话呢!”说罢直起身子,煞有其事地对着后面问:“美女,有纸巾吗?”
叶家诺鄙夷地“哼”了一声,认定又在诓她。
孰知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只圆润的胳膊伸了过来,当真递过包纸巾,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甲油。
叶家诺窘得仿佛自己要滴出血般,本能欲往叶禹京那里靠,可又想到还在闹别扭,硬是僵着身子不动弹,只把头低了低。
叶禹京一手扣住叶家诺脑袋朝自己怀里一带,一手接过纸巾,懒洋洋地说了句:“谢谢啊。”
隔了半晌,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叶家诺知道是那人离开了,突然有点好奇对方的样子,连忙从旁伸长脖子向后张望,只见到一个风姿摇曳的背影。
一头大波浪卷发,脚踩着细跟红底高跟鞋,手里拿着个黑色小包,垂下的金属流苏随着身子一甩一甩地消失在转弯处。
叶家诺只觉意犹未尽,叶禹京替她感慨:“人都走了啊。”
叶家诺这才发觉自己还在他怀里,皱起眉头一把推开,嘴犟道:“那你去追啊!”
叶禹京笑了笑,“那不行,这不是有个小美女在伤心嘛!”说着抽出一张纸巾朝叶家诺的脸上擦去,又将抹完了鼻子的面纸往眼睛上按。
叶家诺直跺脚,气呼呼地拍开了他。叶禹京将纸巾揉成一团,随意往口袋里一放。
“叶诺诺,你说你多大点出息,就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那个小男友?就跟你哥闹成这样?”
叶家诺脱口而出:“我才不是为了周硕磊!”又愤愤加了句,“再说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那你是为什么?
“你凶我!”
“喊了个全名就叫凶了?”
“你根本从下午开始就不给我好脸色看了。”说完又低下头来,一阵委屈。
叶禹京淡淡开口:“诺诺,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叶家诺最听不得叶禹京这副口吻,可不敢不照做,红着眼圈,慢吞吞地抬头看向他。
叶禹京等她抬好头后,方继续说道:“你这次实在过分了,能不能怪我生气?”
“我没想让你生气,我就是去捡个石头。”说到后半句时她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
叶禹京仍是平静地问:“你去河边做什么?”
叶家诺认真解释:“石头好脏,都是沙,我想洗一洗。我——”
“你会游泳吗?”叶禹京出声打断。
叶家诺身形一滞,挣扎道:“我就站在边上……”
“会吗?”他坚持。
叶家诺攥紧衣角,声音已低如蚊吶:“……不会。”
叶禹京连连点头,“前不久我是不是还在跟你讲新闻报道上学生玩闹失足落水的事?”
她未敢吱声。
“你都要二十了,不是七八岁,这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叶禹京不说还好,越讲越气:“我就不明白了,那破石头到底有什么好捡的!啊?
你要想要,我改天叫人给你拉一卡车来,随你去挑,你要什么样的没有?
那里那么滑,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没站住掉下去了,周围都是施工地,谁听得见你?你就——”
讲到这里见到这个从小亲手喂着饭长大的姑娘,眼含泪意,眨巴眨巴地只管瞅着自己,又想起那个风筝,昂头闭上眼睛,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叶家诺心晓做错,乖乖受着训,蓦地没了下文,又看不全了他的脸,踮起脚来,小心翼翼地喊:“哥哥?”
叶禹京深深吸了口气,垂眸毅然决然地看着她,“叶家诺,你听好了——”
“再有下次,不管有事没事,你也不用再叫我哥哥了,我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妹妹,你大可以试试,我说到做到。”
“不要!”她慌地一把抱住叶禹京,仰起脸来,不停晃着,“我不要,哥……”
叶禹京决意要她长个教训,由着叶家诺摇他,毫不回应,神情冷漠,如同瞧着一个陌生人。
叶家诺未尝见过哥哥这般对她,情绪益发激动,“我不会了,我真知道错了,对不起,你别——”
话未说完,抱在他腰间的力道一松,她忽然低下头去,一只手捂着嘴巴,毫无征兆地猛咳起来。
叶禹京急忙抬手轻拍她的背部,不停帮着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慢慢止住。
叶家诺咳得满脸通红,泪都出来,气还没喘匀,便又圈住他的腰,断断续续道:“你别……不理我……”
适才教训的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叶禹京连声道:“好了好了,谁敢不理你,哥哥帮你揍他!”
他边哄边反复探着她的额头,仍不放心,“你是不是感冒还没好?怎么好端端地又咳这么厉害。”
叶家诺拱开他的手,趴在他怀里换了个方向,坚持道:“没感冒。”她声音闷闷哑哑的:“只是嗓子突然有些痒。”言毕静静抱着叶禹京好一会儿都不动。
叶禹京自小就习惯了,平时倒无所谓,可现在秦庚鹤那边还在等着,不好再耽搁。拍了拍叶家诺的头,示意让她松开,哪知叶家更加紧紧抱住他不放,他试着推了推也不行。
她这般黏人的模样,这几年已经少见,他很清楚今天是为什么,只好换了种方法,笑着说:“牛皮糖,打个商量,等一会再抱呗,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回来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叶家诺这才慢慢松开手来。
叶禹京揉了揉她的脑袋,趁势让她赶紧回去,多喝点水,自己则转过拐角,朝外走去。
没走两步,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发现叶家诺还跟在后面,他不禁抚着下巴问:“就这么舍不得我?”
叶家诺加快脚步,大步越过叶禹京,“谁舍不得你了,我要去洗手间洗脸!”
他笑了,不忘煽风点火:“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不得好好洗洗。”
叶家诺蹬蹬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肩膀一抖,书包一卸,递给叶禹京,他扬了扬眉,“不要了?”
叶家诺“哼”了一声,“重,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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