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终于结束。
翠竹轩的雕花大门在身后合拢,晚风带着凌厉的冷意吹在身上,却吹不散那股萦绕不去的酒气。
秦铮爱人管的严,所以一杯酒也没沾。
那敬来送往的高度白酒,十之**都落到了沈听雨的胃里。几杯烈酒下肚,胃里早已灼烧起一片滚烫的痛楚,直到散场后坐进车里,沈听雨才蓦然想起林医生那条严肃的“忌酒”医嘱。
没办法了。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
沈听雨靠在宽大的后座里,眉心紧蹙,闭目强忍着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酒精在胃里翻涌,最终在某个拐弯后彻底不行了。
“靠边…停一下。”沈听雨声音沙哑,几乎是挤出来的命令。
司机缓缓在路边停下车,沈听雨推门下车,疾步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再也克制不住,狼狈地弯下腰。
晚宴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和灼人的酒液,此刻都变成了折磨人的利器,烧灼着喉咙。
沈听雨按着胃,蹲在冰冷的街沿,冷风一吹,让他昏沉的脑袋有片刻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狼狈。
就在他试图缓过这阵难受时,一双干净的运动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侧的地面上。
沈听雨愣怔地、有些迟缓地抬起头。
朦胧的视线里,率先撞入眼中的是一张清隽好看的脸,被路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得有些不太真实。
那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微微蹙着眉。
是林徐行。
沈听雨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会遇见林徐行,一瓶未矿泉水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沈听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原来是第一医院附近,怪不得会遇上林医生。
他接过那瓶水,温吞的瓶身触感瞬间透过掌心,驱散了一丝混沌。
京市一月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钝刀。
林徐行出现得恰到好处,如同精密计算过一般。
几口矿泉水压下了喉间的翻涌,胃里的灼痛似乎也缓解了些许。沈听雨直起身,试图恢复往常的从容,但苍白的面色和微颤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的狼狈。
林徐行手抬起又收回,握拳放在身侧,惯常冷淡面容上透出几分清晰的关切。沈听雨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林徐行回到了第一医院。
外面很冷,林徐行的休息室却是温暖的。
沈听雨倚靠在办公桌边,并未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也不愿沾染那张看起来整洁得过分的单人床。他只是松了松领带,半倚着桌沿,任由暖意驱散四肢的冰冷。
林徐行默不作声地取来几种药物,仔细说明着每种的分量和服用时间,语调平稳专业,与他平日并无二致。
可那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专注,以及那份被刻意压制却仍从动作间隙流露出的细致,让沈听雨感到一种奇异的陌生。
或许是他多心了。
“又麻烦你了,林徐行。”沈听雨握着温水杯,语气带着一丝酒后和疲惫交织的沙哑,叫了对方的名字。
林徐行正准备拧开药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沈听雨脸上,沉默了片刻。忽然,他问了一个与眼前情境毫不相干的问题,“沈听雨,你想要得到什么吗?”
问题来得突兀,甚至有些莫名。
钱是赚不完的,地位也已足够显赫,为何还要为了应酬把自己弄成这样?
长帆的总经理,这个年纪里多少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沈听雨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
他缺什么吗?
财富、权力、世俗定义的成功,他早已拥有甚至超额完成。可为什么依旧不肯停下?那股推着他不断向前、甚至不惜透支自身的无形之力,究竟源于何种渴望?
他自己也不算清楚。
那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他紧锁的内心,却只碰到了一片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虚无。沈听雨怔在那里,面对林徐行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只是摇头。
林徐行当然没想要从一个喝多的人嘴里问出什么……而且他的这个问题本就已经突破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如果不是沈听雨喝多了,也许能察觉出来什么。
还好喝多了的人思维是迟钝的,沈听雨这样看着他,就已经是林徐行这些年连梦里都不敢想的场景。
林徐行看着沈听雨咽下药片,没再多言。他转身走向墙边的储物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干净的白瓷碗和一小袋独立包装的婴儿米糊。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疑,仿佛他的休息柜里常备着这类东西是天经地义。
沈听雨实现在米糊包装袋上的“婴儿”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下。
林徐行撕开包装,将细腻的米粉末倒入碗中,接着提起暖水瓶,注入恰到好处的温水。修长的手指握着勺子,快速而均匀地搅拌起来,没有结成一粒疙瘩,很快便调成了一碗温热粘稠、散发着清淡米香的糊羹。
他将那碗温热的米糊递到沈听雨面前,白色的瓷碗衬得他指尖愈发干净明晰。
“喝点。”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胃被酒精刺激之后需要一点温和的东西垫底,这个最好。”
白瓷碗温热熨帖,那股最纯粹朴实的米香在空气中淡淡散开,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与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休息室,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
沈听雨有些怔然地接过那只白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稳稳地落入掌心。他低头喝了一口,粘稠温润的米糊带着谷物的清香。
在京市这些年,沈听雨醉酒吐到昏天暗地的次数连自己都数不清。
然而,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在他喝醉后冲调这样一碗温热、恰到好处的米糊。
酒精侵蚀着神经,沈听雨思维变得迟缓,一股陌生的暖意,顺着那口米糊一路蔓延至身体各处,他现在不冷了。
沈听雨竟然有些依赖这由他人给予的温暖。
他抬起头,目光因醉意而显得比平时朦胧,久久地落在林徐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极其认真地低声道:“谢谢。”
林徐行只是微一颔首,反应平淡得近乎寡淡,仿佛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可沈听雨还是敏锐地,从他这份惯常的冷淡之下,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了吗?
父母离异,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后,他便成了那个被礼貌问候却不再被真正纳入生活版图的人。
读大学,创业,合作、入股、一路拼杀至今,电话里最多的永远是数额庞大的转账通知和寥寥几句没什么感情的问候,没人问他“过得好不好”。
沈听雨以为自己不在意了。父母未曾给予丰沛的爱,却用源源不断的金钱弥补了他,他理应满足。
他也有许多朋友,赵今、崔岩、钱豪,甚至是蒋劲,他们插科打诨、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也都见过他狼狈的样子,但没人想到要为他冲这样一碗简单却恰到好处的米糊。
此刻一像矜贵毒舌的沈总,竟就这样被一碗微不足道的米糊,轻而易举地打动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离谱。
可细想之下,又仿佛……再正常不过。
沈听雨喝多了,原本在商场上练就的八面玲珑此刻褪去了大半,言语间带上了一种罕见的、不加掩饰的直白。他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林徐行脸上,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缓缓开口:“林医生,如果你是女人…我真的会追求你。”
沈听雨并不知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话会伤害到对面的人,他只是在实事求是。
如果林徐行是女人,他一定会追他,甚至可能在大学时期就开始追求了。
这是一句沈听雨在绝对清醒时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这句话本身,若放在其他场合、其他人身上,或许也只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过界的称赞。
可偏偏,听见这句话的是林徐行。
那个将一场不见天日的暗恋默默持续了十年之久的、将所有感情都死死压在冰冷外表下的林徐行。
这句话,精准地刺入林徐行的心脏,让他那份本就深藏、自觉永无可能得到回应的感情,在瞬间的狂喜之后,由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得更深。
痛但又诡异地掺杂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快乐,他听到了,沈听雨说他会追求他,哪怕只是一个假设。
林徐行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唇角极轻微地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未达眼底,他沉默了很久,才几不可闻地、用一种近乎气声的音量,轻轻地、自嘲般地低喃了一句:
“我真是个女人就好了。”
那声音太轻太飘忽,迅速消散在温暖却窒息的空气里。醉意昏沉的沈听雨什么也没听见,只看到对方脸上那抹模糊的、看不分明的笑。
最后一篇存稿,接下来更新频率是日更但偶尔会休息一天这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米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