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赶不上变化。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沈听雨刚醒过来没多久，困倦还没完全散去，他眯着眼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备注姓名让他清醒了几分。
沈鸿。
他的父亲。
沈听雨盯着那两个字，微微发愣。
上一次接到沈鸿的电话是什么时候？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
沈听雨心底掠过一丝本能的连自己都鄙夷的期待，随即又被更深的理智压了下去。
沈鸿绝不会无缘无故在新年第一天找他。
是公司出了棘手的状况？还是因为过年，突然想起了还有他这个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听不出情绪：“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沈鸿那把经过岁月沉淀显得颇为威严的嗓音：“听雨，在做什么？”
“刚醒。”沈听雨的回答言简意赅。
“哦，今天没忙工作？”沈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沈听雨眸光暗了暗，语气依旧平淡：“爸，今天大年初一。”
对面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一句干巴巴的祝福传来：“新年快乐，儿子。”
沈听雨听着这句毫无温度，甚至像完成任务般的祝福，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果然，下一秒沈鸿切入了正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为小儿子操心的无奈：“昨天颂雨跟他妈妈闹了点不愉快，这孩子正处在青春叛逆期，一气之下，自己买了机票跑京市来了。中午12点34分落地大兴机场。初一家里事情多，我跟他妈妈实在走不开你要是不忙，帮爸爸照顾照顾他，行吗？”
“行。”沈听雨答应得很快，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早已清楚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现在也算不上失望。
十几岁的沈听雨还会因为父母的不在意伤心难过，但二十九岁的沈听雨不会了。
电话挂断，屏幕暗了下去。
沈听雨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回复沈鸿那句“新年快乐”。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沈鸿应该也并不在意，没说就没说吧。
至于沈颂雨。
沈听雨对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弟弟印象实在模糊。他上初中时，沈颂雨三岁，像个跟屁虫，记忆里只剩下一团小小的影子。后来他上高中开始住校，假期也多去外公家，再之后便是离家上大学、创业，与这个弟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年他应该……十七？还是十八？过了除夕，应该是十八岁了吧，那应该长大了。
沈听雨从床上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换衣服前，他先走到客厅，将林徐行昨晚送的那个金属模型拿进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收拾妥当，他拿起车钥匙出门，临行前想了想，又从衣帽间多拿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搭在臂弯，京市冬天的温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手机里收到了沈鸿发来的沈颂雨的电话号码。沈听雨驱车抵达大兴机场时，时间刚好，广播里正在播报沈颂雨那趟航班落地的信息。
他按照号码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紧绷的年轻声音：“喂？”
“我是沈听雨。”他言简意赅地自报家门。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的：“哥。”
这声陌生的称呼让沈听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
他很快压下异样，清晰地告知了对方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应该出来的航站楼出口。
他将车停在临时停车区，自己则站在出口外等候。
出来的人流逐渐增多，沈听雨目光扫过人群，一眼锁定了沈颂雨。
因为这孩子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只穿着单薄牛仔外套的。这在温暖的深市牛仔外套或许还算适宜，但这里是京市，温度不一样。
沈听雨几乎能想象到那外套底下，应该就一件短袖T恤。
他大步穿过人群，朝着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年走去。
沈颂雨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还没注意到他。直到一件带着温度的黑色羽绒服突如其来地披落在他的肩上，隔绝了吹来的寒风，他才猛地抬起头，对上了沈听雨看不出情绪的视线。
沈颂雨显然被照顾得极好，虽才十八岁的年纪，已是身高腿长，骨架匀称，沈听雨那件宽大的羽绒服披在他身上，竟也只显出一种随性的挺拔，并不过分臃肿。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记忆中那个需要仰头看他的小萝卜头，如今已快与他比肩。
时间这种无声却磅礴的力量，让沈听雨心下不免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
一贯在各类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的沈总，此刻面对这个沉默而陌生的弟弟，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几分词穷的尴尬。
所幸，这短暂的静默并未持续太久。沈颂雨忽然开口，他声音被冻得有点发僵，语气却依旧平淡：“哥，有点冷。”
“哦，好。”沈听雨立刻应道，像是找到了一个打破僵局的指令，他领着少年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车子。
他早有预料，车内的空调一直没关，一拉开车门，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严寒隔绝。
直到两人都坐进车里，沈听雨系好安全带，才想起身为主人家该有的待客流程。他侧过头，尝试着询问道：“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你喜欢吃什么？”他脑海里快速掠过几家品质不错、环境也安静，最主要大年初一也营业的餐厅。
沈颂雨转过头来看他，年轻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的吐出三个字：“麻辣烫。”
“什么？”沈听雨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年初一，舟车劳顿后，这孩子想吃的第一顿竟然是这个？
“麻辣烫。”沈颂雨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没有。”沈听雨试图理性分析，“今天大年初一，很多小店都不营业。好吃的麻辣烫店大概率也在休息。你想点别的，日料？粤菜？或者火锅？”他给出了更符合这个日子和场合的选择。
沈颂雨却不为所动，甚至提出了一个更具体、也更让沈听雨愕然的方案：“去超市买即食的，你煮给我。”他的语气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流程，仿佛完全没考虑过对方会不会、或者愿不愿意这个问题。
沈听雨愣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会。”他的人生掌握的技能很多，唯独没有厨艺这一个。
沈颂雨闻言，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锐利和疑惑：“那你每年都不回家，都在吃什么？饿着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沈听雨每年春节不是在国外度假，就是在那些照常营业的高级餐厅解决三餐。而且他没有不回家，而是那个家不需要他回，但这些复杂的事情显然无法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说清。
沈听雨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简便的答案：“翠竹轩或者其他餐厅，一般都营业。”
这个回答似乎并未满足沈颂雨。他收回目光，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淡淡地，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我不吃高级饭。”
沈听雨一时无语。
他揉了揉眉心，实在有些搞不懂现在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十几岁的时候，都已经独立了，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如此计较。
“非得是麻辣烫不可吗？”他做着最后的确认。
沈颂雨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
沈听雨看着他固执的侧脸，沉默了几秒，最终也点了点头。
行，麻辣烫就麻辣烫。
沈听雨打转向灯，改变了原定的行车路线，朝着最近的大型超市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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