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
一所独栋公寓里。李暮白睁开眼来的这一刻,他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昨晚又梦见了多年前去港岛写生时遇见的那个人了。
窗外阳光洒进房间,让李暮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他单手撑在没有一丝温度的地板上,缓缓坐起身来,被他挽至手肘处的衬衫袖角顺着手臂的纹路往下垂掉下来,瞬间遮住了右手手腕。
依稀可见他右手食指处,从指腹内处蜿蜒的水墨色线条蔓延至手腕深处,图纹走向、色彩勾勒,渲染得恰到好处,浅浅地能看到手腕处有一抹紫色。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处纹身,衬衫面料较薄,薄纱底下的皮肤上,能看清是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图案。
在混乱的画室里勉强找出手机,拿出手机看了看,一眼望去基本都是来自母亲打来的电话。
李暮白瞬间清醒了过来,于是赶紧回拨电话,刚通一声,对面就传来嗲嗲的声音。
“小白呀,看见妈妈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手机被他开了扩音,走至客厅往冰箱走去。
“妈,你的人生大事我不会忘记的。”
她在那头担心道:“侬刚了伐要一醒过来就吃冰水,对肠胃伐好。”
李文慈每次一着急上海话就直接出来了。
他笑了笑安抚道:“好啦,我知道了,您的儿子正值壮年,身体健康,请您放一百个心。”
李暮白隔天从机场出发,中途转机前往港岛,抵达这天已然是快接近傍晚,因为在中途转机的时候航班延误,耽误了一会儿。
他推着行李箱从航站楼出来,准备去母亲给他发的指定出口处等待,
中途他取下墨镜,一头黑发半扎在后脑勺,一半散落在脖颈处,发梢末尾带着外翻微卷,右耳带着一颗极小的耳钉。
他一身白衣白裤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浑身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引得旁人频频看视。
他不以为然,道路两旁棕榈树齐齐整整并排着,空气中传来独属于紫荆花清新且带甜味的香气,让人格外舒爽,心底隐隐地传来丝丝期待。
橘霞交错的黄色与红色融为一体,李暮白抬头看着此刻景色享受片刻便推动着行李箱急切地去指定地方。
不料与一陌生人相撞,他是直冲冲地不小心撞到这人,两人都不免发出一声低呼声。
手机摔在地上发出声音,屏幕四分五裂。
李暮白立马连声道歉并蹲下身捡了起来,意外在这破碎屏幕中窥得一丝熟悉感。
这是他那部连载漫画的封面图,没想到会有人把它设置成壁纸。
正高兴之余,李暮白视线所及之处。
一双看上去很名贵的皮鞋落入眼眸,正正站在他面前。
他抬眼往上看去,一双笔直长腿被没有褶皱的西裤包裹着,眼神停留在面前男人戴着口罩墨镜的脸上,只见男人皱着眉隔着口罩。
“你还要拿着我的手机多久。”
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人家的手机,于是立马站起身来不由懊恼。
撞了人还拿着别人的手机,这真的是太不礼貌了。
“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我刚着急赶路,一时没注意。”他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虽不是碎得彻底,还是有了几道裂纹。
“这样,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会赔付给你的。”
方伽炎从他手上拿回手机,看了看屏幕。
他心底叹了口气,敷衍道:“不用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李暮白踉跄着焦急追了两步上去把他拦了下来。
被拦住的人抬手取下墨镜,没了墨镜的遮挡,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面前是一张带着温和又明媚笑容的一张脸,嘴角旁酒窝若隐若,这人真是……
李暮白看着他取下墨镜,一双宛如水墨山水般的双眼正垂眸看他,一时有点怔愣住,显得他有点呆萌。
方伽炎轻咳两声挑眉,仿佛再问还有什么事。
李暮白眨了眨眼望向他笑道:“我要赔你手机,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吧,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不管你需不需要,我的态度是必须要对这事负责的。”
嘴上说着真心话,心里却想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好像……那个人。
不知是被眼前这人态度影响的原因还是笑容太真诚的原因,方伽炎无奈下给了他联系方式,给了一张名片给他。
李暮白接过一看便知道这是他助理的联系方式,摇了摇头。
他指着名片上的电话说:“先生,我要的是你的联系方式,不是你助理的,万一你助理事情没办好,会影响到我的诚意的。”
他打开手机拨号页面,扬扬下巴,“所以还是告诉我你本人的电话吧。”
方伽炎面无表情:“……”
空气中传来手机铃声,李暮白终是笑了笑,又终于松了口气。
这事不解决好,他今天还真就心里放不下。
他这人虽然平时看上去温和随意,但遇到正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绝不含糊,但如果谁要是跟他过不去或者自找麻烦,他也是会睚眦必报的。
今天这件事是他理亏,他是画家,当然也能从这男人眼里看出一丝不耐烦。
不过虽然有点情绪,但这人脾气是真的挺好的。
他仔细存好联系方式,看着男人转身就要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李暮白也是要往这个方向去,便跟在他身后一起。
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衬着前方男人肩宽体长,身形很好,这完全就是按照画家们很钟爱的那款模特去长的黄金比例身材,只是可惜他戴着口罩看不见脸。
突然想起刚在他手机上看见的那壁纸,出于好奇。
他小跑几步紧追上去,站至离他距离不远时问道:“你的手机壁纸很好看,你也在追这本漫画对吧?”
话音刚落,前面的人径直停下。
他一个没注意,直挺挺地撞上男人坚实的脊背。
这撞的他鼻梁一痛,微微低头抬手顺势捂住了被撞的发红的鼻梁,痛的双眼泪含眼眶,眼尾一抹红,甚是好看。
方伽炎转过身便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他叹气。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回去告诉你老板,他要是真心诚意想跟我合作,拿出好的方案来,我们可以详细谈,不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也不要再来试图打探我的喜好,还有……”
后面的话似乎让他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喜欢他,更不喜欢男人。”
说完就抿唇不语了,黑瞳紧盯着眼前人。
李暮白不解,听得一时愣住。
他放下手,鼻尖已经开始泛红。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误会他了。
他随即上前一步急忙解释:“这位先生,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不认识你口中说的老板,而且我对你并没恶意。”
他眼神坚定又不服输的样子,顿觉让人放下防备。
捋了捋前额过长的头发,他略有点烦躁,声音不由提高了一点。
“刚问你漫画的事情是因为我是这漫画的创作者,毕竟我现在还不是很出名,有些想做的事目前还没能力做到,所以我看到你用着这个封面,我是感到很惊奇才想问问你。”
解释完之后李暮白深吸一口气,直瞪瞪地看着他,脸颊还有些微红,胸膛微喘着气。
他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除了在家人朋友面前会变成小话痨,平常基本是话少且温和的。
跟他说清楚前因后果后,双方解除了误会。
“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于是他伸出手自我介绍,眼含笑意郑重且真诚道,“你好,我叫方伽炎,别再叫我先生了,我今年才二十八。”
李暮白低头看着面前宽大好看的手,他也随即跟着回握住他的手。
“你好,我叫李暮白,今年才二十六。”
两人介绍完自己,四目相对顿时都笑了。
刚才皮肤相贴的触感似乎还在,李暮白觉得对方的手似乎也过于冰凉了一些。
有些人也许你没见到过,但就是有一种磁场反应,见到的第一眼就会让人感觉到交谈中让人很惬意,会想跟他做朋友。
他们都是如此觉得。
方伽炎的眉眼真是跟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像极了。
他这次能再次回到这里,也许冥冥之中缘分使然,指引着他。
他盯着方伽炎的双眼很久,被盯着的人轻微蹙了下眉,似乎是不解为什么一直盯着他。
这细微的动作被李暮白捕捉到,于是笑着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确实是很好看,他没说假话。
他摸了下鼻子,感慨道:“其实我这次能再次来这里也是因为我母亲,然后还想试着找一个人。”
他八年前意外来港岛写生,偶然遇见一人,于是就那一眼,一记就是这么久,本以为自己当时只是见色起意,没想到竟是一见钟情久久不忘。
不管那人找不找得到,先试着找找看吧,找到了的话那人如果结婚或者是不喜欢男人,那么他也能不再惦记那人,总归是不留遗憾的。
这么一想着便觉着这方式不错。
两道手机铃声同时响了起来,打断了李暮白的回忆。
两人互看一眼各自走到一旁接听,然后又同时挂断。
方伽炎:“我要走了。”
李暮白:“我要走了。”
两人同时异口同声说出一样的话。
片刻后都看着对方笑了出来。他们都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方伽炎觉得跟李暮白待在一起很自在,于是跟他说好下次有时间再约。
他点点头,心里顿感还有点小失落。
他是真想看看方伽炎究竟长什么样子,那心里面莫名地抓心挠肝,竟也不知为何。
等方伽炎上了车,直到那辆车消失不见,他才悻然收回目光。
他刚才说的下次见面估计是没下文了,毕竟他们都是匆匆一别的陌生人。
但自己心里却是隐隐期待着,他不由得心想。
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是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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