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叶亭试图将生活拉回正轨。她把自己埋进堆积如山的案卷里，用繁复的法律条文和严谨的逻辑推理填充每一分钟，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淹没那晚酒吧和出租车里滋生的、不合时宜的混乱情绪。
她成功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在律所，她依旧是那个冷静、犀利、效率至上的实习律师叶亭。她能精准地找出合同漏洞，条理清晰地撰写法律意见书，在案件讨论中一针见血。同事们钦佩她的专业，带教律师欣赏她的潜力。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夜深人静，她独自面对电脑屏幕时，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枕在她腿上的触感，那拂过耳畔的、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还有脸颊上转瞬即逝的柔软，总会不期然地闯入脑海，打乱她敲击键盘的节奏。
她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那根头绳——许安发现了吗？她会怎么想？她会还回来吗？还是……直接就扔掉了？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有些烦躁。她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讨厌自己的情绪被一个莽撞的小学妹如此轻易地牵动。
为了彻底“消毒”，她决定采取更积极的行动——避开一切可能相遇的场合，直到这种莫名的躁动平息。她推掉了可能回学校的讲座邀请，刻意绕开了大学城附近尤其是法学部学生常去的咖啡馆和书店。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暂时搬回父母家住几天（虽然那意味着更多的“理性”交流，而且离律所太远极不方便），但最终还是因为通勤时间成本过高而放弃。
理性告诉她，时间和距离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跟她开玩笑，而且手段愈发刁钻。
周六下午，叶亭所在的律所与本市大学法学院有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签约仪式，并附带一场面向优秀学生的前沿法律讲座。作为律所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实习生，以及该项目的初步参与者之一，叶亭被带教律师点名，必须出席。
“这是一个很好的露面机会，对你未来的履历和人际网络都有帮助。”带教律师语气不容置疑。
叶亭看着邀请函上熟悉的大学校徽和“法学院报告厅”的字样，内心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抗拒。但她无法拒绝。理性（以及职业规划）告诉她，这是个重要场合，不能因私废公。她只能希望，报告厅足够大，学生足够多，而许安……最好今天有课，或者对这类“枯燥”的讲座不感兴趣。
但突然另一个更响亮、带着不服输劲头的声音立刻反驳：她怎么会这么想？就因为一个许安？她叶亭什么时候需要为了躲避一个人而放弃重要的职业机会？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弱，一种承认自己被影响了的懦弱行为。她必须去，而且要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专业、都冷静。她要向自己证明，许安的存在，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根本无法撼动她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和坚不可摧的理性。
————————分割线
许安确实对这类听起来就很正式的讲座兴趣缺缺，如果不是林小雨这几天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姐给你准备了个大惊喜，关乎你的终身幸福（？），不去后悔一辈子”，她宁愿在宿舍补觉或者去图书馆看闲书。
“到底是什么惊喜啊？神神秘秘的。而且你不是心理专业的吗？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们法学院的讲座了？”被林小雨半拖半拽地往报告厅走时，许安还在抱怨。
“到了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瞳孔地震！”林小雨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紧紧攥着许安的手腕，生怕她跑了。
天知道她为了这个“惊喜”费了多少功夫！酒吧那晚之后，林小雨凭着许安之前零星的描述（毒舌、法律强、骑摩托）和“叶亭”这个名字，充分发挥了心理学专业学生的“调查研究”精神，动用了一些校学生会的人脉（她虽然是心理系的，但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愣是把叶亭的底细摸了个大概——法学院曾经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能力出众，大三后因实习较少在校内活动，但依然是传说级的人物。更重要的是，她打听到了这次讲座叶亭会作为律所代表出席！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林小雨立刻决定，必须把许安骗过去，让这对“欢喜冤家”在“正式场合”再来一次历史性会面！她连座位都提前踩好点，特意选了第一排侧面的位置——既能让许安看清台上的人，又不会因为太正面而一开始就被发现，她要的就是许安那种“猝不及防的震惊”！
怀着这种“看好戏”的兴奋和一丝给闺蜜创造机会的使命感，林小雨硬是把一头雾水的许安按在了第一排侧面的座位上。
“坐这里干嘛？离讲台这么近，压力好大。”许安小声嘀咕，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嘘！别说话，惊喜马上登场！”林小雨兴奋地搓手手。
讲座尚未开始，台下已是座无虚席。许安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讲座资料，目光扫过合作律所的介绍以及出席人员名单，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介绍映入眼帘——
叶亭 - 实习律师 - 华南大学
华南大学！这不就是她们的学校吗？！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主席台上摆放的名牌。那个刺眼的名字和“华南大学” 这个前缀，赫然在列！
她竟然是学校的学姐？！
这个认知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许安心上。难怪她对法律条文信手拈来，难怪她逻辑清晰到近乎严苛，难怪她身上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压迫感。一切都有了解释！她不仅仅是驾校里偶然遇到的毒舌美女，还是她同校的、早已在专业领域崭露头角的优秀学姐！
她瞬间明白了林小雨所谓的“惊喜”是什么！这个损友！竟然瞒着她这么大一件事！
“林、小、雨！”许安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伸手就想掐她。
“嘘、嘘、嘘，小声一点。”林小雨早有准备，灵活躲开，凑到她耳边嘿嘿低笑道：“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近距离瞻仰你‘家’那位优秀学姐的风采哦！没想到吧，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大学霸！”
许安又气又急，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在驾校和酒吧也就算了，在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以这种“学妹仰慕者”的身份坐在第一排，面对的还是自己学校的传奇学姐……太尴尬了！而且，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叶亭！那根头绳和混乱的记忆还在她脑子里打架呢！此刻，这些混乱又叠加了一层“学姐与学妹”的身份认知冲击。
她想逃，但报告厅已经坐满，讲座即将开始，她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报告厅侧门打开，几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和学校领导鱼贯而入。许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受控制地紧紧锁定在那群人身上。
然后，她看到了她。
叶亭走在队伍偏后的位置，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她脸上化着淡妆，神情是许安从未见过的严肃和专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精英气场，与驾校里那个毒舌挑剔、酒吧里那个强势介入、出租车里那个……流露出片刻温柔的叶亭，判若两人。
许安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狂跳起来。真的是她！而且，离得这么近！
林小雨也激动地掐着许安的胳膊，用气音说：“看！看！是不是绝了！这气场！这颜值！许安你赚大了！”
许安吃痛，却无法移开视线。台上的叶亭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遥远。她们之间虽然只隔着几排座位，却仿佛隔着身份地位的差距，也隔着那晚之后心照不宣的沉默与尴尬。
叶亭按照流程入座，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台下，似乎在评估到场情况。当她的视线掠过第一排时，猛地顿住了。
她看到了许安。
看着就坐在那里，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措手不及的震惊，以及震惊之下，那丝连许安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混合着委屈、疑问和某种悸动的复杂情绪。在她旁边，是那个在酒吧里一脸八卦的闺蜜，正兴奋地朝这边挤眉弄眼。
理性在疯狂地拉响警报：移开视线！保持专业！无视她！
但她的目光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从那双写满了“为什么”的眼睛上挪开。她看到了许安下意识抬手，似乎想摸头发，又硬生生止住的动作。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根深蓝色的头绳，可能正被她小心地收藏在某个地方。
心脏再次不争气地失控跳动，比那天在出租车上更加剧烈。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走过去，想扯掉那碍事的发髻，想质问许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想把她从那个角落里拉出来，远离那些好奇张望的目光。
这念头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的指尖在桌面下微微蜷缩，指甲陷进了掌心。
“叶律师？”旁边的带教律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神，低声提醒。
叶亭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手中的资料。她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重新变得无可挑剔。
只有她自己知道，逃不掉了。交叠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以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疯狂搏动。
她输了。
在她最需要展现理性与专业的场合，在她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时刻，仅仅因为一个意外的、近距离的对视，她就彻底失控了。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辛苦构筑的心理防线。
讲座开始了。领导致辞，合作签约，然后是一位资深律师进行主题演讲。
叶亭坐在台上，看似认真聆听，实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的全部感官，仿佛都聚焦在了台下第一排那个角落里。她能感觉到许安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许安也同样心乱如麻。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叶亭，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而叶亭刚才那个复杂的、几乎称得上“失态”的对视，又让她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希望。
她想问，想问头绳，想问那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想问为什么之后杳无音信……
可是，她们之间隔着几步之遥的讲台，隔着身份的鸿沟。她只能坐在那里，像一个被安排好位置的观众，看着舞台上那个遥不可及的主角，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讲座在掌声中结束。学生们开始陆续退场，也有人涌上台去和律师们交流。
林小雨已经困的快要睡着了，第一排是方便了她姐妹，但她却饱受着想睡不敢睡的折磨。这掌声对几乎快要睡着的林小雨而言，不啻于天籁之音。她浑身一个激灵，从混沌的困意中被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结束了！赶紧撤！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起还有些怔忡的许安，随着站起身的人流就往外挤，满脑子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饱受困顿折磨的“刑场”，完全把自己精心策划、带好姐妹来“见世面”的初衷抛到了九霄云外。
“快走快走，困死我了，回去补觉……”林小雨打着哈欠，嘟囔着，力气却不小，拽着许安走得飞快。
许安被她拉着，踉跄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向主席台。
叶亭正被几个学生围着提问，她微微侧头听着，偶尔简短地回答几句，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冷静自持。但在许安看过去的瞬间，她的目光似乎若有无疑地扫了过来，极其短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两人视线再次交错，一触即分。
一个在台上，身不由己。
一个在台下，身陷人潮。
想问的，无法问。
想冷静的，已然失控。
这一次意外的、被精心“设计”的近距离相遇，非但没有解开任何心结，反而像在一池本就浑浊的春水中，又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更深、更乱的漩涡。
许安带着满腹的疑问和莫名的失落，被林小雨拖出了报告厅。
叶亭则在应付完最后一个学生后，借口去洗手间，在无人的隔间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狼狈的无力感。
理性？在她遇到许安之后，那东西似乎就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排斥这种失控。
9月4日，“飓风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顺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