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刑侦支队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那起诡异的权限访问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暗涌。上面高度重视,成立了联合调查组,技术科全员加班,追踪那个如同幽灵般消失的访问源头。但对方手法极其老练,几乎抹除了一切可供追踪的痕迹,调查一度陷入僵局。
而陆知远,则彻底变回了那个“人形AI”,甚至比以往更冷、更沉默、更难以接近。
他依旧准时上班,高效地完成所有工作,数据精准,逻辑严密,无可挑剔。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比江城深秋的寒意更刺骨。他不再与任何人进行工作之外的交流,包括陈锋。
那扇好不容易被暖化的心门,再次紧闭,甚至焊上了沉重的铁索。
陈锋送过去的茶,他会喝,但不再有点头的示意。食堂里,他依旧坐在陈锋对面,但会刻意加快用餐速度,吃完便立刻离开,不再有多一秒的停留。出现场时,他会严格保持着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陈锋任何试图靠近或保护的举动,都会引来他一个冰冷而疏离的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种彻头彻尾的、冰冷的拒绝,比任何争吵和怒火都更让陈锋感到窒息和……恐慌。
他知道陆知远在害怕。父亲的死是他最深的梦魇和逆鳞,那次诡异的访问像是一只来自黑暗深处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窥破了他最坚固的防御,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不安。他本能地缩回壳里,用绝对的冰冷和距离来保护自己那颗惊悸未定的心。
陈锋理解他,心疼得像被刀割,却无计可施。他尝试过在走廊里拦住他,想和他谈谈,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别怕,有我在”。
但陆知远只是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锥,没有任何情绪地打断他:“陈警官,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没事,请不要妨碍我。”
一句“陈警官”,将两人之间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和亲近,彻底打回原形。
陈锋所有的话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座移动的冰山,无论他释放多少热量,都无法阻止它继续冰封,甚至被它散发的寒意冻伤。
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将陈锋淹没。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烟抽得越来越凶,眼底的红血丝再也没褪过。队里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没人敢问。只有赵建国,在某次会议结束后,单独把陈锋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赵建国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憔悴了不少的下属,“和知远又闹别扭了?这次是因为什么?”
陈锋苦笑一声,抹了把脸:“赵队,这次……不是别扭。”
他简单地将访问事件和陆知远的反应说了一下,省略了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只强调了事件本身的严重性和对陆知远造成的心理冲击。
赵建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还有这种事?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藏在阴沟里搞小动作!”他重重一拍桌子,“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追查到底!至于知远那边……”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那孩子,心思重,跟他爸一个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他这是吓着了,也恨自己没能耐,查不清他老子的案子,现在连旧卷宗都被人像看笑话一样翻出来……你得有点耐心。”
“我知道。”陈锋声音低沉,“我有的是耐心。我只是……”他只是害怕,害怕陆知远再也不肯走出来,害怕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靠近的距离,就此成为永恒的天堑。
“别只是了。”赵建国挥挥手,“是爷们儿就拿出点行动来。他冷着他的,你暖你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年我追你嫂子,脸皮比城墙还厚……”
陈锋从赵建国办公室出来,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但那股憋闷的无力感,稍稍转化为了某种更坚定的东西。
是啊,他不能就这么等着。
冰山既然不肯融化,那他就去凿!
从那天起,陈锋换了一种方式。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去沟通,也不再刻意地靠近。他只是更加细心地、沉默地做好一切。
陆知远胃不好,加班时容易胃痛。陈锋不再问,只是每天下午四点,会准时点一份温软养胃的外卖粥品,匿名送到技术科,指名给陆法医。粥品的口味每天都不一样,但都恰到好处地清淡温补。
第一次收到粥时,陆知远看着外卖单上陌生的号码和没有任何备注的品名,盯着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把粥喝完了。
陈锋通过技术科的小李“内线”知道这个消息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像个第一次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陆知远长时间看屏幕,眼睛容易干涩疲劳。陈锋托人从国外买回了最好的防蓝光眼药水和蒸汽眼罩,趁着午休办公室没人,悄悄放在陆知远的抽屉里。没有纸条,没有署名。
第二天,他发现陆知远滴了眼药水。虽然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陈锋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又顽强地燃烧了一下。
出现场遇到刮风下雨,陈锋还是会第一时间把外套脱下来,但他不再试图披到陆知远身上,而是直接塞进他怀里,语气硬邦邦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拿着,挡挡风。”然后不等陆知远反应,就转身去忙别的,只留给他一个看似不耐烦的背影。
陆知远抱着那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外套,站在原地,看着陈锋在雨水中忙碌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料,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这些细微的、沉默的关心,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渗透着冰层。
陆知远并非毫无感觉。他只是太害怕了。父亲的阴影和那次诡异的访问,像是一场冰冷的倒春寒,将他刚刚萌生出的、对温暖和依赖的渴望,彻底冻结。他本能地抗拒一切靠近,害怕再次受到伤害,更害怕将危险引向那个……让他开始在意的人。
但他无法忽视那些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守护。那些温热的粥,那瓶缓解了他眼睛干涩的眼药水,那件挡去了寒风的外套……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关心,固执地穿透他冰冷的防御,一点点暖着他几乎冻僵的心脏。
他知道是陈锋。
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这天夜里,支队又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一个流窜作案的连环盗窃团伙在邻市再次犯案后,潜逃至江城,可能藏匿在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里。
情况复杂,棚户区地形错综复杂,人员混杂,抓捕难度极大。
陈锋和陆知远再次一同出警。
夜色深沉,棚户区里灯光昏暗,巷道狭窄如同迷宫。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污水混合的难闻气味。
队员们分散开来,逐一排查。陈锋和陆知远,以及另外两名队员组成一个小队,负责最里面一片区域的搜查。
气氛高度紧张。每个人都握紧了枪,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动静。
在一个拐角处,走在前面的陈锋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举起拳头,示意身后的人停止前进。
他敏锐地听到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破旧板房里,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回头,和陆知远交换了一个眼神。陆知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举起便携式热成像仪,对准了那个方向。
屏幕显示,板房内有三个模糊的热源信号!
目标很可能就在里面!
陈锋打了个手势,示意两名队员从两侧包抄,自己和陆知远负责正面突入。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板房门时,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突然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叫,紧接着是杂物被撞倒的混乱声响!
“冲!”陈锋当机立断,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三个黑影惊慌失措地想要从后窗逃跑!
“警察!不许动!”陈锋大吼,率先冲了进去!
混乱瞬间爆发!那三个亡命之徒显然不甘心就擒,抄起手边的棍棒和砖头就疯狂地反抗起来!
狭窄的空间内顿时一片混乱!拳脚相加,闷响声、怒吼声、物品破碎声不绝于耳!
陆知远站在门口,利用热成像仪和强光手电为陈锋提供视野支援,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陈锋身手矫健,很快制服了其中一人。另外两人见状,更加疯狂,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歹徒,眼看同伴被铐,竟红着眼,抄起地上一根粗长的钢筋,不顾一切地朝着背对着他、正在与另一人缠斗的陈锋的后脑狠狠砸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小心后面!”陆知远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将手中的强光手电朝着那名歹徒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歹徒被强光晃了眼,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陈锋凭借着惊人的战斗本能和陆知远的预警,猛地侧身躲闪!
钢筋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畔狠狠砸落在地,溅起一串火星!
陈锋惊出一身冷汗,反应极快,顺势一个肘击重重撞在歹徒的肋下!
歹徒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
而此时,另外两名队员也及时冲了进来,迅速将剩下两名歹徒彻底制服。
战斗结束得很快。
逼仄的板房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歹徒粗重的喘息和呻吟声。
陈锋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第一时间看向门口的陆知远。
陆知远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吓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惊恐和后怕。刚才那一刻,他几乎魂飞魄散。
两人隔着一片狼藉,目光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陆知远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里,有未散尽的恐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裸的关切。
那层坚冰,在生死一瞬的巨大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陈锋的心脏重重一跳。他读懂了那眼神里的含义。
他一步步走过去,绕过地上呻吟的歹徒,走到陆知远面前。
他的身上还带着打斗后的尘土和汗味,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陆知远。
“刚才……”陈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
陆知远看着他走近,没有后退。他微微仰着头,呼吸依旧有些急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了一角。
无声的硝烟散去,留下的,是彼此眼中清晰可见的、劫后余生的悸动,和那再也无法忽略的、汹涌的情愫。
陈锋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拍落了陆知远肩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抹灰尘。
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
陆知远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旁边正在给歹徒戴手铐的队员互相使了个眼色,默契地没有打扰。
空气中,某种冻结的东西,正在迅速消融。
暖流暗涌,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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