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水面之下，往往暗流汹涌。就在陈锋以为日子会这样细水长流地暖化下去时，一记无声的惊雷，再次炸响。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队里难得准时下班。陈锋磨蹭着，想等陆知远一起走，找个借口约他吃那家新开的、据说很不错的江南菜馆。
陆知远还在整理最后一份实验数据，侧脸在夕阳余晖里显得专注而安静。陈锋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刻意。
就在这时，陆知远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但号码的归属地显示是——首都。
陆知远工作的手指顿住了。他盯着那个号码，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白了一层，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惊悸的神色掠过他的眼底。他没有立刻去接，任由手机在桌面上嗡嗡地震动着，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陈锋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很少看到陆知远对电话有这种反应。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终于停了。
办公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陆知远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发白。
几秒后，手机再次顽强地震动起来！还是那个号码！
这一次，陆知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过手机，手指甚至有些发抖地划开了接听键，却没有立刻放到耳边，而是紧紧攥着，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陈锋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看到陆知远侧颈绷紧的线条和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透过听筒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一些，听不真切，但语气似乎很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
陆知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突然，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陆知远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桌面才稳住身体。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愤怒。
陈锋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焦急地低声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陆知远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全部心神都被电话那头的内容吸走了。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空气，仿佛正看着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一段话，然后，戛然而止。
通话被对方挂断了。
手机从陆知远无力松开的手指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屏幕碎裂开来。
陆知远却毫无所觉。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却像是喘不过气来，脸色灰败得吓人。
“知远！”陈锋的心彻底慌了，他一把扶住陆知远冰凉的手臂，触手一片湿冷的汗意，“到底出什么事了？！说话！”
陆知远被他触碰，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慌乱、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摧毁了的脆弱。
他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是那个人……”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谁？知道什么？”陈锋心急如焚，用力握紧他的手臂，试图给他一点支撑，“你说清楚！谁打来的电话？”
“我爸的案子……”陆知远的眼神涣散，声音里带着巨大的绝望和寒意，“……那个访问权限……不是意外……是警告……他一直都在看着……他看着我们……”
他的话语混乱而无伦次，但陈锋却听懂了核心意思——那个窥探陆天明旧案的人，不仅存在，而且再次主动接触了陆知远！这通电话，是一次**裸的挑衅和警告！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陈锋的头顶！他恨不得立刻顺着电话线把那个藏在暗处的杂碎揪出来碎尸万段！
但他更担心的是眼前几乎要崩溃的陆知远。
“他看着又怎么样！”陈锋低吼出声，双手用力抓住陆知远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狠厉，“让他看！老子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他站出来！看我不弄死他！”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狂暴的力量，试图驱散陆知远周身的恐惧。
陆知远被他吼得怔住了，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落在陈锋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凶狠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为他而燃的熊熊怒火和一种近乎野蛮的保护欲。
“……我们……”陆知远的声音依旧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
“没有我们！”陈锋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只有我！和你！听见没有？陆知远！我不管他是谁，想干什么，只要我陈锋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动你！没人能再碰你心里那块地方！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的话掷地有声，像沉重的磐石，一字一句砸在陆知远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陆知远看着他，看着他那副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护住自己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情感。
冰封的心脏像是被这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恐惧、愤怒、委屈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他的身体不再僵硬，而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一层水汽模糊了镜片。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陈锋看到自己这副失控的样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陈锋看着他这副强忍泪水的模样，心脏疼得像被生生撕裂。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界限，什么小心翼翼，一把将眼前这个颤抖不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用力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不同于车间那次劫后余生的冲动，也不同于任何一次试探性的靠近。它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哭出来。”陈锋的声音低沉沙哑，响在陆知远的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充满了疼惜，“在我这儿，不用忍着。”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击溃了陆知远所有的防线。
他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额头重重地抵在陈锋坚实温暖的肩膀上，一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溢了出来。
起初只是细微的抽泣，很快变成了难以自持的、绝望的痛哭。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孤独、恐惧、委屈和不甘，全都发泄出来。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陈锋肩头的布料。
陈锋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只手用力地环着他的背，另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后心，像安抚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感受着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心里又痛又涨，还有一种奇异的、被全然信任的满足感。
他的冰山，终于在他面前，彻底融化了。
虽然是以这样一种痛苦而惨烈的方式。
但他知道，这是打破坚冰必经的痛楚。
他愿意做那个承接他所有眼泪和脆弱的人。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悄然亮起。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和那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令人心碎的哭声。
陈锋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最稳固的磐石，支撑着怀里崩溃的世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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