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在电话那头听完陈锋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的汇报,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再开口时,声音已然褪去了所有的随意,变得冷硬如铁:“原地待命。我马上到。通知技术科负责人,立刻带最高权限设备到你们办公室。封锁消息,一级警戒。”
电话挂断。办公室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绷紧了弦、蓄势待发的战前氛围。
陈锋和陆知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无需多言,陈锋立刻开始检查办公室门窗,拉下所有百叶窗,确保内部情况不会被外界窥探。陆知远则快速而有序地将桌面上所有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纸质材料收拢锁进保险柜,只留下那部破碎的手机和必要的电脑终端。
几分钟后,走廊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办公室门被推开,赵建国一脸寒霜地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技术科的负责人和两名抱着沉重设备的骨干,个个面色严峻。
“东西呢?”赵建国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看向陆知远。
陆知远将证物袋递过去。技术科负责人立刻接过,戴上白手套,和手下就在旁边的空桌上展开设备,开始进行初步的痕迹提取和信号溯源分析。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发出低微的嗡鸣。
赵建国目光扫过陆知远依旧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又看向旁边如同守护兽般绷着脸的陈锋,沉声道:“具体经过,详细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
陆知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将接到电话后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对方的语气、用词、停顿,以及自己当时的反应和判断,清晰而冷静地复述了一遍。
当他提到对方准确说出母亲疗养院信息时,赵建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猖狂!无法无天!”
“赵队,当务之急是确保陆法医母亲的安全,并且顺着这条线挖下去!”陈锋立刻接口,语气急促,“对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肯定是有所依仗,或者……是被逼急了!”
赵建国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眼神锐利如刀:“放心,疗养院那边我已经安排了绝对可靠的人过去,便衣驻守,不会打扰到老人休息,但绝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他看向技术科那边,“老吴,怎么样?有头绪吗?”
技术科负责人老吴抬起头,眉头紧锁:“号码是经过高度伪装的虚拟号,跳转了十七个境外服务器,最后落地的IP是……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公共图书馆电子阅览室。对方非常专业,几乎没有留下可供直接追踪的电子指纹。”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但依旧让人心头一沉。
“但是,”老吴话锋一转,拿起那部破碎的手机,“通话录音的声纹分析需要时间,但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对方在说话时,背景音里极其微弱地、间歇性地有一种规律性的、低频率的嗡鸣声,很像是……某种大型工业除尘设备或者老旧中央空调主机待机运行时发出的噪音。虽然被刻意压制了,但还是被设备捕捉到了微弱的特征。”
工业除尘设备?老旧中央空调?
陈锋和陆知远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这个特征,与之前调查“先知”系统时,在灰域区那个废弃制药厂地下设施里听到的噪音,以及赵建国曾经提过的、罗成宇所在的医院VIP病房区那种特殊设备的嗡鸣,极其相似!
难道这个威胁者,与“先知”系统、与罗成坤兄弟的残余势力有关?!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将看似不相关的旧案与新威胁串联了起来!
“查!”赵建国立刻下令,“立刻比对声纹库中所有与‘先知’案、罗成坤案相关人员的声纹数据!重点排查那些可能接触过大型工业设备或特殊医疗环境的人员!包括已经离职、调职甚至……死亡的!扩大范围,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技术科的人领命,立刻忙碌起来。
赵建国又看向陈锋和陆知远,目光深沉:“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对方不仅是在威胁知远,更是在挑衅我们整个警队!从现在起,成立专案组,代号‘灯塔’,由我直接负责,你们两个是核心成员。所有调查进度,仅限我们三人加上绝对可靠的技术支持知晓,对外严格保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陆知远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知远,你父亲的事,不仅是你的心结,也是我们很多老刑警心里的一个疙瘩。以前阻力重重,很多事查不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罗成坤倒了,很多魑魅魍魉也该现形了。这次,既然他们自己跳了出来,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不是一个人,明白吗?”
陆知远看着赵建国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决心,胸腔里涌起一股热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谢谢赵队!”
“谢什么!”赵建国摆摆手,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模样,“陈锋,知远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对方能打出这通电话,就说明他们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保证完成任务!”陈锋挺直脊背,声音铿锵有力,眼神无比坚定。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他发自内心、拼尽所有也必须要做到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天,刑侦支队表面风平浪静,但内部“灯塔”小组的调查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技术科日夜不停地比对声纹,排查所有可能的关联人员。陈锋和陆知远则一头扎进了积满灰尘的档案室,将三年前所有与陆天明殉职案相关的、哪怕只有一丝关联的卷宗、报告、甚至当时的值班记录、访客登记,全部翻了出来,一页一页地重新审阅。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更像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隐藏对手的耐心较量。
档案室里光线昏暗,只有老旧的日光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陈锋负责翻阅大量的走访记录和外围报告,他看得极快,但异常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被忽略的细节。陆知远则专注于他父亲留下的原始勘查笔记、技术分析报告和一些未经证实的线索推测。他对父亲的笔迹和思维模式极为熟悉,往往能从中读出字面之外的信息。
两人并排坐在堆满卷宗的长桌两侧,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翻阅和思考。累了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几分钟,饿了就啃几口带来的面包或饼干。
陈锋的目光时不时地从卷宗上移开,落在身旁的陆知远身上。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微微蹙着眉,指尖划过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时而停顿,时而快速记录着什么。那种全神贯注的、带着某种执念的认真,让陈锋心里又疼又软。
他会默默地起身,去倒两杯温水,一杯放在陆知远手边。会在陆知远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揉捏后颈时,不动声色地站到他身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他按捏几下。会在深夜寒气加重时,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陆知远肩上。
陆知远从最初的微微一僵,到后来的逐渐习惯,甚至偶尔会极轻地说一声“谢谢”。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为父亲追寻真相的执念中,而陈锋无声的陪伴和支持,像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那些冰冷的威胁和压力隔离开,让他可以全心投入。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奇妙地熨帖着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些暧昧的、未曾言明的情愫,在共同的目标和巨大的压力下,沉淀得更加深沉和内敛。
第三天深夜,档案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知远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卷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是太乱了。当时的调查受到很多干扰,很多线索断得莫名其妙。官方结论是意外,但疑点太多……”
陈锋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报告,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自然地放在他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别急。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比三年前多得多。”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陆知远闭上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按压,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我知道。”他低声说,“只是……有点累。”
这近乎示弱的语气,让陈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手下动作没停,声音放得更柔:“累了就休息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陆知远没说话,只是微微向后靠了靠,将更多的重量交付于他。
就在这时,陈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技术科老吴打来的。
陈锋立刻接起,按了免提。
“陈锋!有发现!”老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声纹比对有初步结果了!虽然匹配度不是百分之百,但那个背景嗡鸣声的特征频率,与三年前负责你父亲那起‘意外’车祸鉴定的一个外部专家——刘明伟工程师工作室里的某台老旧材料压力测试仪的运行噪音特征,高度吻合!”
刘明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陆知远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陈锋也停下了按摩的动作,眼神骤然锐利!
刘明伟,当年在江城鉴定界小有名气,以“严谨”、“客观”著称。陆天明的车祸案中,那份关键的、认定刹车系统属于“自然老化断裂而非人为破坏”的技术鉴定报告,就是由他牵头出具的!这份报告,也是最终将案子定性为“意外”的关键证据之一!
后来没过多久,刘明伟就举家移民海外了,据说是在国外找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
难道……当年的鉴定有问题?!那个看似公允的专家,竟然也是被收买的棋子?!
“能定位到他现在的位置吗?”陈锋急声问。
“我们正在尝试通过国际渠道联系和核实,但他移民后就很低调,信息很少。需要时间。”老吴回答,“另外,我们还发现一个巧合。刘明伟当年那个工作室的房东,正是罗成坤名下的一家空壳公司!而且租金远低于市场价!”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一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阴谋网络,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挂断电话,档案室里一片寂静。陈锋和陆知远对视着,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燃烧的火焰。
“刘明伟……”陆知远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如果父亲的死真的不是意外,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那么这个出具虚假鉴定报告的所谓“专家”,就是帮凶之一!
陈锋看出他情绪的波动,伸出手,覆盖在他紧攥的拳头上,用力握了握:“冷静。现在只是怀疑,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但既然找到了方向,他就跑不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仿佛能透过皮肤,将力量和信念传递过去。
陆知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他反手握住陈锋的手,虽然力度不大,却是一种无声的回应和同盟。
“接下来怎么办?”他抬起眼,看向陈锋,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锐利。
陈锋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带着狠劲的弧度:“既然找到了线头,那就顺着往下揪!国内这条线,查刘明伟的社会关系、银行流水、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可疑人员!国外那条线,让国际刑警帮忙,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家伙找出来!还有那个房东空壳公司,顺藤摸瓜,看看还能扯出什么牛鬼蛇神!”
他拿出手机,一边快速拨号,一边对陆知远道:“通知赵队,申请跨境协查和全面调查许可。这一次,我们要把盖在‘灯塔’旧案上的棺材板,彻底掀开!”
陆知远重重点头,也立刻拿出了自己的加密通讯设备。
昏暗的档案室里,两人再次投入紧张的工作中。但这一次,氛围已然不同。
希望的曙光已经穿透重重迷雾,照射进来。
他们并肩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身后是沉重的过往和未雪的沉冤,面前是凶险未卜的征途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这一次,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彼此的后背,就是最坚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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