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卡的尖啸声划破天空。
“砰”一声，带有国际红十字标志的救援船缓缓沉没。
“太过分了！他们连救援船也不放过。”护士盖尔达·菲洛梅娜动作麻利地为一位手臂受伤的法国士兵包扎。
今天是6月4日，“发电机行动”的最后一天，沙滩上只剩下他们无法带走的军械物资。巷战还在继续，枪炮声不绝于耳。
“嘿，醒醒。”周满矮身拍打刚中枪倒地的法国士兵，她还没来得及施救，他就已经失去了气息。子弹从头顶飞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条战壕里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直到最后一人，为了掩护后方的大部队撤退，他们已拼尽全力。
她颓然地靠坐在地上，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让她无比疲惫，垂在膝上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短短几天，无数的流血和死亡让她变得麻木，她早知道，这就是该死的战争。
盖尔达和受伤士兵无声地坐在对面，面面相觑，好像在等待结局。对面没有再开枪，过了一会，周满听到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一把机枪探了进来。
旁边的士兵将刚刚包扎好的手臂颤颤巍巍地举过头顶，两个德国士兵翻了进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他被俘虏了。
“我们是红十字会的，你们没有权利逮捕我们！”盖尔达用英语说。士兵将周满和盖尔达推出战壕，说了一串听不懂的德语。然后她们就被带进了一个临时的审讯室，分开审问。
“我们的救援船被你们打沉了，我们被落下了！”周满愤怒地和对面的军官解释，打红十字会的救援船，这太离谱了！上面还有她的同学，是和她一同从美国来的，她不敢想象他们的结局。
“你是中国人？”军官用英文问。
周满一愣，“是。”
“我们需要排除你的共/产/主/义嫌疑，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军官说。
“怎么排除？”周满顺嘴问，辣脆对中国人并不友好，一言不合关进集中营也是有的。
“我们会查证。”
查证？她不信，到时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你们可以联系ICRC，Mina Zhou，心脏外科医生。”
军官看着她笑了，“OK”。
敷衍的回答，周满觉得她要完蛋了。
“那我的同伴呢？”她被士兵用枪指着走出门外，“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在没有查证之前，你们不能逮捕我！”人生第一次被人用枪抵着脑袋，她腿软。
“那是谁？”这边，卡尔准备上车，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英文，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自以为是的法国人以为造了马奇诺防线就可以将战场指向比利时，顺便把英国拖下水。德军也确实按照他们的预期将B集团军派往比利时吸引英法联军主力。只是悠闲惯了的英国和法国佬怎么会想到他们的装甲部队仅用72小时就穿越了阿登森林，用8天时间向前推进400公里，将40万英法联军困于法国西北部，坦克已经瞄准敦刻尔克，却收到了上级“停止进攻”的命令，眼睁睁看着英法联军撤回英国。总有一天，撤回的部队会再次席卷而来，他很烦躁，战争永远不会停止。
“听说警察抓了个中国人！”他的副官汉斯为他拉开车门。
“中国人......”准备上车的脚步停住，他扭头看去，一身白色的医生袍好像在泥地里滚过，黑色的尘土混杂着红色的血迹，他很嫌弃。抬眼，黑色的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脑后，头发凌乱，耳边的散发把脸挡住，一整个灰扑扑的，也不知道这些该死的dang棍从哪条沟里把她翻出来的，他更嫌弃了，抬手拍了拍右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低头准备上车。
“米娜！”清脆的喊声叫他的动作停住，耳熟的名字，但不确定，他又扭头去看。
盖尔达从旁边的审讯室出来看到周满，大声喊，她准备跑过去，被身后的士兵拦住。周满转头朝她说，“我没事。”
卡尔却愣住了，脑子像触电一般，熟悉又陌生的东方女人，变化太大，他甚至不敢认，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满是脏污的脸。
周满也感觉到了，让人无法回避的视线，她直直望过去，对视三秒，她突然朝他笑了。卡尔一愣，想回避目光视线却像被她的笑颜黏住了。
“卡尔！”她喊他。
该死的，被他亲自送走了的人怎么会上了战场？
周满以为她遇到了救星，心里燃起希望，但是很快，她就失望了，卡尔冷漠地收回视线，抬手将军帽摘下，不再看她一眼，继续低头上车。周满只觉一抹金色在眼前晃了晃，转瞬消失，她吃惊地望着，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汉斯关上车门，朝周满的方向看了一眼，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中国女人居然知道他长官的名字，他来不及惊讶，“还不快走！”暴躁的声音从车里传出，他赶忙绕到驾驶座。
车子绝尘而去，周满还在发愣，身后的士兵推她一把让她上了一辆军用车，身后坐满了法国俘虏，都好奇地看过来，“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周满将头探出来抗议。
“少废话！”，“咣当”一声将铁栏杆甩上，周满及时将脑袋撤回。
卡尔端正坐在车里，一只手握着军帽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他表面一贯是冷静自持的模样，然而一下强过一下的心跳出卖了他，四年不见，她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居然上了战场。
“联系埃里希。”他突然出声。
“嗯？”汉斯疑惑，长官不是和那些个“沥青士兵”的头头最不对付吗？
沉默了好一会，他又开口，“问问那个......Mina Chou”，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是很不情愿。
汉斯却睁大了眼睛，长官知道那个中国女人的名字！他好奇地转过头来......
“看路！”卡尔抬起军靴踹了一脚驾驶位，车子歪歪扭扭地往前。
“我要见你们长官！”临时看守所里，周满朝门口的士兵喊，“就那个卡尔·冯·克莱斯特！”
士兵回头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不认识。”
“......”周满看他那身灰青色的制服，领口好像是不太一样，看来是党卫队。
无语一会，“米娜，你认识刚才那个军官？”盖尔达在一边问。
“我不确定他认不认识我了。”周满的声音听着很是失落，早知如此，她也应该装作不认识。
已经过去四年，他果然参战了，战争总会改变一个人。
“我们会怎么样？”盖尔达开始害怕。
“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他们敢......”周满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她们没有任何国际红十字会的证明文件，她是中国人，盖尔达是英国人，完了，好像都是仇人。
她和盖尔达在看守所心惊胆战地待了两天，周满怀疑是不是那些抓她们的士兵已经把她们给忘记了，毕竟德军现在应该忙着向南推进，把她们落下也是有可能的。
谁知第三天，一个士兵将牢门开得笔直，“你们可以走了。”
周满还没反应过来，盖尔达已经从地上跳起来，“我就说我们是无辜的！”她一把拽起周满就往外走。
看来他们已经查证好了？这么简单？周满仍是不敢相信，那些德国兵这么容易就让她们走了吗？
她和盖尔达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军官戴着歪帽子朝她们走来，帽檐几乎和眉眼持平，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打量周满，薄薄的嘴唇勾起，笑得阴森。
周满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米娜chou？”长腿两三步迈上台阶，在周满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叫她的名字，似乎是不确定。
他太高了，瞬间把周满面前的光遮住，周满不敢抬头看，盯着他领口上的黑色十字，“是。”
“难以置信，卡尔那个混蛋家伙居然为了一个东方女人来找我。”他叽里咕噜一串德语，周满只听懂了“卡尔”一个单词。
她抬头茫然地看他一眼，他冷笑一声，垂眸看她，她又立刻把头低下。
好像是听到一声嗤笑，“滚吧。”他挥挥手。
周满不确定，瞅一眼盖尔达，盖尔达也不确定，瞅回来，两个人鹌鹑似地眼神交流。
“Angsthase…”埃里希低声骂了一句，绕过她往里走了。
眼前骤然一亮，周满和盖尔达同时大舒一口气。
当她们站在大街上看着一队一队德国士兵整齐划一地从面前走过，又茫然了。她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该往何处去，身无分文且失去了和上级的联络，在德占区的一个英国人和一个中国人，好像去哪都行不通。
“或许我们可以联系当地的红十字会。”盖尔达将周满拉到一边低声商量。
“我们......”周满觉得，在联系到红十字会之前，应该先想办法填饱肚子。这几天德军每顿只给她们一块巴掌大的面包，吃完没一会就会饿，要口水喝还得看人脸色。周满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她要想办法回到美国去，她本就不应该来的，那个家伙可能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她们在街边一筹莫展之际，一辆轿车“呲”一声在路边紧急刹住，一个年轻士兵从车里跳下来，周满看过去，这不是...这不是上次给卡尔开车那个...司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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