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就这样走了,自那晚见过一面后,周满一直都没再见到。
周满很忙,忙到她没空去想其他的,从前线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她几乎每天都待在手术室里,缝完这个缝那个,这边刚挖出来子弹,转身又要去挖弹片。
1941年6月28日,距离卡尔离开已经过了5个月了。周满坐在手术室里听广播,播报员兴奋地讲着德军在苏联战场取得的胜利,“中央集团军以雷霆之力再次书写战事传奇,6月26日,仅用四天时间,我们已攻破明斯克防线,苏联不过是一栋虫蛀的破屋,只需踹上一脚就会崩塌,胜利终将属于德意志,布尔什维克的毒瘤必将清除!”
周满听着只想冷笑,很快苏联的鬼天气就会给德军狠狠地上一课,然后溃不成军,战争,该死的战争,无数生命将会在风雪中掩埋。
“米娜医生,听说德国的闪电战三个月就可以拿下苏联,战争很快就会胜利,他们很快会回来。”莉亚是刚毕业的护士,周满听说她有一个德国飞行员男友。
三个月?异想天开!
“可能吧。”东线战场一旦开始,就没那么容易结束。
“费茨已经申请了8月底的假期,他准备带我去卡布里岛度假,真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莉亚沉浸在恋爱的幸福感中,周满不舍得给她泼冷水,“嗯,他们会回来的。”
很快,科钦医院开始接收苏联回来的伤员,他们痛苦地哀嚎着,无一不是断手断脚或者被弹药开膛破肚才有可能跨越两千公里的航线被送到后方。
周满看着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士兵,她开始害怕,害怕下一个被送来的是她熟悉的人。
此时,卡尔正坐在他的三号坦克里,由于后方补给不足,坦克没有燃油,只能在斯摩棱斯克修整,他们薄弱的包围圈很快就被苏军撕开了。
他都想不明白,这些苏联人都是从哪个洞里冒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打完了手里所有的武器后,不怕死地用□□来对抗他们的装甲军队。他们装甲师完全成了“救火队”,四处填补战线,苏联人却怎么也无法消灭。
苏联方的反抗最终还是拖垮了德军,让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修整。
“米娜小姐的梦好像是真的。”汉斯在一边傻愣愣地说。
也许吧,现实不是已经验证了吗?
“你给我精神点!不要胡思乱想。”他抬手敲敲他的脑袋。
“是,长官!”
“米娜医生,”莉亚一脸惊慌地跑进办公室,“外面来了好多法国警察,说是我们医院里有未登记的犹太人。”
“什么?”从今年5月开始,盖世太保开始小规模地逮捕犹太人,维希政府的警察成了最好的帮凶,他们将巴黎的犹太人名单提供给盖世太保,被抓捕的恐惧一直弥漫在4楼的病房内。
“米娜!”盖尔达也跑了过来,她看一眼莉亚,气喘吁吁地说:“你去四楼将艾琳他们几个藏起来。”
周满刚想问一句“藏哪里?”盖尔达已经跑开了,这就交给她了?医院就那么点地方,她能藏到哪里去?
“米娜医生?”莉亚瞪大眼睛望着她,真的有犹太人。
“你就当不知道,不要慌张。”周满冷静下来,握住她的肩膀安抚她。
顶层重症病房里的犹太人少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受了重伤或身有残疾只能躲在这里的,其他伤好的早已出去了。周满不知道那些离开医院的犹太人会怎么样,外面的抓捕越来越密集,罗森堡医生的救助也艰难了很多。
周满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奥托也在,大家似乎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一双双眼睛望向周满。她看一眼奥托,艰难开口,“艾琳、伊蕾娜、丹尼尔......”
奥托站起来,他已经明白了,她无法带走那么多人,他将九个月大的苏珊娜抱起来放在周满怀里,她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苏珊娜好像感受到母亲的难过,“哇”一声哭了出来。
周满的胸口像被巨石压得无法呼吸,“请你放心,我会保证她的安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毫无底气。
周满低头哄着怀里的苏珊娜,脑子里想着各种逃跑的可能性。
奥托将马迪奥抱过来,才19个月大的孩子,走路还会摔跤,周满根本不知道带着他们能藏到哪里去。
“医护人员都在这里了,长官。”医院大厅里,医生和护士站了三排。
“一共多少人?”警察问罗森堡医生。
“47名。”
“不对!是48名!”警察从腰间掏出手枪。
“是米娜医生,她今天休息!”盖尔达大声说。
“休息?现在前线伤员这么多她还休息?”
“米娜医生是外科部的,工作强度大,需要休息,过于劳累会影响手术。”罗森堡医生解释。
警察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有人举报你们这里私自接收犹太人没有上报?”
无人回答。
“怎么?是真的?”他突然用枪抬起一个护士的下巴,“你说!”
“我不知道......”小护士都快哭了。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盖尔达很气愤,“长官,没有,我们医院不接收犹太人。”
“奥托,等一下。”周满突然想到什么,“我们不能出去。”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肯定会有人搜查,逃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她将手里的苏珊娜还给她母亲,“我想我想到办法了,请你们不要出声。”只能赌一把了。
周满急忙奔出去找了警示牌挂在病房门口,“高危传染区,禁止进入”。然后又开始编造病例,将他们写成肺结核或者是猩红热患者。
“如果失败,我们都会被抓。”周满转头朝奥托笑笑。
“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奥托摊摊手。
病房里,周满抱着马迪奥蜷缩在椅子里,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谁也不敢大声呼吸,苏珊娜在母亲怀里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四处看,乖巧极了。
静得像能听见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声音,艾琳带着几个小鬼坐在窗下,他们的金红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闪烁,每一个人脸上都带了点视死如归的凝重,俨然是个小大人。
很快,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周满紧张起来。奥托突然伸手牵过她的手,她看他一眼,轻轻往外抽了抽,没抽动。
周满的心随着外面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提到了嗓子眼,“咳咳!”她咳出声来。病房里的视线朝她聚焦,带着惊慌。周满扯了扯嘴角,她要装得像一些。
奥托明白她的用意,也咳出声来。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惊恐地望着他们。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周满听到几声法语交谈,然后是逐渐远离的声音。
她的心狂跳却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应该是成功了,大家都激动地看过来,他们活下来了?
“长官,都检查过了。”
一列警察归队,盖尔达惊讶地抬起头,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躲起来了吗?她朝罗森堡医生看去,他脸上也茫然一瞬,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都进去查看了?”
“是的,”为首的警察停了停,“除了一间传染病房。”
“传染病房?”
“四楼确实有一间隔离区,离普通病房比较远。”罗森堡医生解释。
“多少病人?”
“有五六个。”
“名单呢?”
罗森堡朝盖尔达示意,“长官,我去取。”盖尔达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心里打鼓,他们哪有名单?
“米娜。”盖尔达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门口响起,病房里刚放松下来的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
周满反应过来,赶紧去开门,“怎么了?”她拉开一条缝。
“你太聪明了米娜!”盖尔达惊呼,“但是你有传染病房的名单吗?”
“病例可以吗?”她将她伪造的病例拿了出来递给她。
盖尔达飞奔下楼。
“米娜,周?”警察翻看病例,发现全是一个医生的签名,“我记得她是外科部的。”
“是的,人手紧缺,她也负责隔离病房。”罗森堡医生低头解释,背后已经浸出冷汗。
“她可真是个人才。”警察冷笑一声,挥挥手带着部队离开了。
一瞬间,盖尔达急忙扶着身后的服务台才没有瘫倒,她太紧张了,为米娜的大胆而紧张,万一被发现,等待她们的将会是什么?
“奥托,你们不能再待在这里,等他们反应过来,还会再来搜查。”病房里,周满说。
“万一发现你伪造病例,你也有危险。”
“我们要想办法转移。”罗森堡医生突然走进来,“米娜,我会联系红十字会,去瑞士。”
他走到窗边,蹲下身摸了摸艾琳的脑袋,“和米娜医生一起去瑞士好吗?”
“罗森堡医生......”艾琳仍不住哭了,其他小孩见状,也流下了眼泪。
周满突然就这么被安排了?
“我一定要去吗?”
“米娜,那些人知道了你的名字......”罗森堡医生转头说,“我想办法联系南方的红十字会,我们要做好准备。”
1941年9月30日,德军发动“台风行动”,目标莫斯科。
第七装甲师经过短暂的修整,配合集团军将苏联四个师围困在莫斯科郊外。他们用巨大的牺牲换来了短暂的胜利,本以为可以继续向前推进。
然而,今年苏联的冬天好像比往常来的更早。
“阿嚏!”汉斯裹紧小棉袄,胖乎乎的像个竖着的水桶,他在心里发出疑问:中国人的四肢是不会觉得冷吗?所以棉袄不用带袖子?可是他真得快要冻死了,恨不得把两条手臂也塞进去。
旁边的小士兵阿尔伯特哆嗦着羡慕,身上套了件俘虏身下剥下来的臭烘烘棉袄,风一个劲往里钻,他紧紧抱住汉斯的胳膊,在一起抱团取暖。不是说好圣诞节前就能回家吗?他们甚至连冬衣都没准备,寒冷与死亡让他感觉胜利无望,他想回家了,回家找妈妈。
卡尔坐在一边的废墟上,正在结束他兜里的最后一根烟,刺骨的北风将他吹得不得不眯起眼睛。因为太冷,他还是屈服于这件可笑的“防弹背心”,该死的,竟然如此合身。
十月中,大雨和泥泞阻止了他们冲锋的脚步,他们在维亚济马停留了将近一个月,路面结冰,装甲车辆根本无法前进,等他们赶到莫斯科,恐怕苏联人已经做好了反攻的准备。他的士兵在这里挨饿受冻,早已失去冲锋的勇气,下一战,他不认为德军可以取得预期的胜利。
他摸了摸口袋,那张滑稽的照片被他带来了前线,他举过脑袋看,不知道她在巴黎有没有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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