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站在香榭丽舍大道上,面前的两个男人正在进行美元交易,用美元换取稀缺的黄油、咖啡。周满捏着口袋里的一小瓶医用酒精,蠢蠢欲动。
“可以交换奶粉吗?”她突然走上前,把正在交易的两个男人吓得跳起来。
“女士!请你小点声。”黄牛将手里的香烟叼进嘴,偷偷摸摸数着手里的美元,“想要奶粉,也可以,一盒奶粉20美元。”
“你怎么不去抢!”
“那会被警察抓起来。”
“……”
周满掏出口袋里的小瓶子给他看一眼,“换吗?”
“一瓶不够。”他叼着烟瞥一眼。
“你要几瓶?”
他竖起三根手指。
“行。给我两天时间。”
黄牛跟她说了个地址,将她手里的酒精拿走放进口袋里,“算是预订。”
巴黎地铁票已经通胀到一法郎一张,如果要坐个来回就需要二法郎。很多线路都因为燃料短缺或者列车老化合并或者停运,尽管如此,坐地铁的出行的人还是非常多。周满和盖尔达因为经济拮据,能用腿走到的就不会去搭地铁。从十六区到十一区实在是有点距离,她一大早从小楼出发乘坐地铁横跨巴黎找到交易人,用口袋里的两支医用酒精换取一盒奶粉,然后再搭地铁回医院。她很幸运,一路上都没有遇到秘密警察将她拦下查验。
奶粉是给婴儿喝的,奶制品的配给有限,更不会给奶粉配给券,只能花高价买或者到黑市交换。周满看着怀里七个月大的马迪奥,因为营养不良显得特别瘦小,哭声也是细细的,他父母死在波兰,被人一路从波兰带到巴黎,直到遇到罗森堡医生。
自从上次她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她就时常会带一些食物过来分给小孩子,她自知帮不了太多,但仍然不忍心这些小孩挨饿。
她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俨然成了孩子王。周满总是有很多新奇的小游戏,给枯燥沉闷的病房带来一丝欢声笑语。她带了纸笔送给他们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叠千纸鹤,并且告诉他们只要叠满一百个就可以许愿,小孩子都喜欢和周满玩一玩。
“米娜,你看我们叠的千纸鹤。”艾琳十岁了,是这里的四个小孩中最大的一个,她用一件旧衣服兜了千纸鹤给周满。
千纸鹤都是用医院里的废纸叠的,上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病例,“你们真棒!”
“叠满一百个,就能许一个愿望吗?”
“嗯。是的。”
“那我希望奥托叔叔的腿能马上好起来。为了奥托叔叔我一定要叠满一百个。”
奥托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艾琳。”
“也谢谢你米娜医生。”
奥托才二十四岁,因为没有佩戴犹太人标记而被打断了一条腿,到罗森堡医生手里的时候,已经耽误了,走路有点跛。周满和这里大部分人语言不通,德语破破烂烂,只能和会法语的奥托讲两句,两个人也慢慢熟悉起来。
“米娜医生要去工作了,小鬼们别缠着她。”奥托将周满怀里的马迪奥抱过来,朝周满笑了笑。
“米娜你明天会来吗?”八岁的伊蕾娜拉着周满的衣服很是不舍。
“米娜我想吃巧克力。”四岁的丹尼尔奶声奶气地说。
周满笑,看着围在脚边的三个小鬼头不说话,她很喜欢小孩子,看着他们心情也开朗了很多。
“巧克力没有,明天我带牛奶来好吗?”周满蹲下身摸了摸丹尼尔的脑袋。
“好。”他开心地跳起来。
“你不要宠坏他们。”奥托拄着拐杖将周满送到病房门口。
“不会。”周满的眼睛里漾着笑意。
奥托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直到周满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看不见了才往回走。
“看呐,我们的奥托有了心上人了!”病床上的哈托格朝他丢了一个靠枕,打趣他。
“别乱说。”奥托脸红了红。
威斯汀巴黎酒店门口,周满站在大马路上对着里面穿着光鲜的男人发呆,他一边吃着牛排一边和对面的女士聊天。
“牛排什么味道来着?”周满想不起来。四年前,她和周嘉年也是这样,在酒店餐厅里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从没想过会有现在这么窘迫的时候。
如果家里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母亲一定会拿棍子敲周嘉年的头吧。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帮着他劝母亲了,1937年12月11日,大哥周嘉谦战死于南京雨花台。
周满在1938年中才收到周嘉年的来信,信件寄出的时候,他们已经撤退到重庆。上海、南京全部沦陷,父亲正在徐州与日军对峙。周满看到周嘉谦死讯的那一刻,泪水决堤,心脏像被人用手捏起,跳动艰难。她从未谋面的大哥以后也再不得见。
“中国女孩?”思绪突然被人打断,她茫然地望去,是那个在加莱见过一面的党卫队军官。
“你不记得我了?你的身份证明可是卡尔求着我帮你办的,你这样,我会很伤心。”
周满听卡尔说过一嘴,有点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埃、埃……”
“埃里希·昂格尔。”他提醒。
“长官好。”
“嗯。”他点点头,“卡尔最近在波尔多驻军,你知道吗?”
他的行踪周满怎么会知道,“不知道。”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周满睁大眼睛,“不是,我和他没关系。”她急忙挥手否认。
他挑挑眉,“好吧。”显然不怎么相信。
“长官,没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周满转身想跑。
“等一下。”埃里希抬手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领。
周满像只小鸡仔,扭头问,“怎么了长官?”
“陪我吃饭!”他将她转了个身,提溜进去。
“我不饿长官。”
“……”
周满看着面前的煎牛排疯狂咽口水。但是她得有志气,毕竟吃人嘴短。
“不用客气,要来一杯红酒吗?”
“不用,不知道长官请我吃饭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请你吃饭,不用多想。”
既然如此,德国佬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周满拿起刀叉开动,牛排入嘴那一刻,她感觉眼前在放烟花。
她好久没饱餐一顿了。
“你和卡尔怎么认识的?”周满刚放下刀叉就听对方问。
“……”她就觉得这顿饭吃得没那么容易,“长官不如去问他。”
“问不出来他我才来问你。”他说得理所当然。
周满低头不语。
埃里希等了一会,周满突然说,“记不清了。”
“哼…”果然有猫腻。
“谢谢长官款待。”周满站起来鞠躬,“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滚吧。”
周满说记不清也有道理,毕竟四年的时间足以将那短短两周的记忆抹去。
半夜,周满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发呆。埃里希那顿牛排怕不是有兴奋剂?那不然她怎么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呢?一闭上眼,本该在脑海里淡去的画面一幅幅又出现在眼前,漫天黄沙的校场,紫色的裙摆,胸口被肩章硌得生疼的痛感似乎仍在。
楼下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周满眼神慢慢聚焦,她现在在巴黎。不过这么晚了?因为盖尔达不在,她不敢独自开门,但是敲门声越来越急,有不开门就不停止的意思。
“马丁夫人?”周满拉开一条缝,马丁夫人头发凌乱,满脸慌张地站在门口。她微微吃惊,随即将她拉进门里。
“马丁夫人,怎么了吗?”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想只有你能帮我。”她止不住地流眼泪。
周满跟着马丁夫人去了她家里,吉尔贝满身是血地躺在床上,吓了一跳。
她来不及多问,赶忙上去查看伤口,他的右肩被子弹打中了。周满犹豫一秒,作为医生,她理应救治。
“夫人,我需要你按照我说的准备。”
“好好。”马丁夫人已然六神无主。
周满正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楼下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原本黑乎乎的窗口一下被灯光点亮。
马丁夫人走到窗口往下看,整条街道都被德军围了起来,汽车的车灯,手电筒的光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她赶紧放下窗帘。
“米娜医生。怎么办?他们似乎要挨家挨户寻人了。”
周满用纱布将伤口周围的血清理干净,她动作很快,“夫人,我们没有麻药,你帮我按住他,同时注意不要让他发出声音。我要在他们找到这里前将子弹取出来。”
“好。”
刀划开伤口的时候,吉尔贝被痛醒了,他因为剧痛而忍不住挣扎,“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好。”周满轻声安抚,她将手帕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吉尔贝睁眼盯着周满看了好几秒,似乎在确认面前的人是谁,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满动作迅速地将子弹取出,最后缝合好伤口。手术完成,周满和马丁夫人出了一身汗,看着吉尔贝昏睡过去的脸大舒一口气。
“谢谢你,米娜医生。”马丁夫人瘫坐在床边,筋疲力尽。
周满从窗帘缝隙中往外看,一队士兵正在往这边走,来不及了。
“夫人,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我们需要将他藏起来。”周满出房门试图寻找藏身地。
“米娜,我知道藏在哪里!”
马丁夫人将花车推出来,两人费了大力气将吉尔贝挪进花车里,然后在上面铺一层木板,又拿花在木板上铺了一层。
结束后,周满的衣服都汗湿了,她不能待在这里,“我必须得回去了。我天亮再来。”
“好,多谢你,你要小心些。”
周满不敢从正门走,她从马丁夫人花店侧门出来,穿过小道,准备翻窗回去。
小道被主街上的灯光照着勉强能看清,周满推开窗户,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然后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还好留了扇窗。”周满暗自庆幸中……
随着她双脚落地,客厅的灯啪一下全亮了,周满吓得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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