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英病着的这些时日，她与赵承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醉酒之事，可赵寻英看得分明，每次夏漱暮来找自己告知朝堂动向时，赵承总是守在一旁，时不时还会插上几句自己的见解。
夏漱暮对此颇为惊讶，感叹道：“难得你竟也会关心这些！”
赵承毫不掩饰道：“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阿姐的身后吧。”
夏漱暮挑眉看向赵寻英，偏偏她毫无所动，也不看两人，只低眉浅笑。“你这话……倒是新奇。”只是他心中不免担忧，赵承再牵扯其中，局面会否更不受控，于是提醒道，“你终究是安王，虽说陛下还未正式赐地就藩，但终究身份特殊。”
“我朝亲王就藩多在二十左右，阿承如今也不过十六，倒是还能推脱些时日。”赵寻英看着远处虚空，笑道，“况且……陛下怕是也没想好要择何处为封地吧！”
“阿姐所言极是，我不急着就藩。一旦择了封地，那才是真正的困于囚笼了，如今这样反而自在，阿姐在哪里，我便也在哪里！”
夏漱暮心中了然，转而另提起一事，“陛下将方铮会审之日定在了下月初八，这个日子倒是格外有趣！”
赵寻英挑眉笑道：“是啊，钦天监算出的开府吉日是六月初五，与之也不过隔了三日。”
夏漱暮不解道：“他这般是意欲何为？”
赵寻英低头喃喃道：“是啊！意欲何为呢？”她虽这般说，可脸上不见一丝疑惑，反而是嘲讽更多些。
赵承敏锐道：“阿姐可是与之达成了什么交易？”
赵承突然出声，打断了夏漱暮的思绪。他抬头去瞧赵承神色，只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赵寻英，转而去看赵寻英，发现她被问及此事时，眼中竟多了几分笑意。他也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当真同陛下做了交易？”
赵寻英不紧不慢地捧起茶盏慢慢啜饮着，见二人都看向自己这边，皱着眉反问道：“你们都盯着我作甚？”
“阿姐！”赵承厉声道，“这可不是小事！你为何从未与我们相商？”
夏漱暮眼中满是担忧，附和道：“是啊，此事该是请父亲祖母出面，咱们一同相商，何至于你一人去冒险？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表妹该知陛下如今有多忌惮你们姐弟，万一，真对你起了杀心，又当如何？”
赵寻英不以为然，“他若真要想杀我，也得做的不留痕迹些，总不能直接就拉出去斩了吧？”见两人神情皆是凝重，她赶忙安抚，“放心，我心中有数！赵进如今是虎，可朝中的那帮臣子，又何尝不是狼？赵进想着培植新人对抗内阁，殊不知他迫切之愿，也是在养虎为患。那些人借他的势上位，如今又生了别的心思。赵进夹在其中，才是真正的左右为难呢！”见夏漱暮还有话说，急声道，“表哥也知，我一回京就入了宫，哪还来得及与祖母舅舅商议啊！”
夏漱暮叹气，“原来那么早你就与陛下……”他欲言又止，“难怪你从宫中出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说着他猛地抬头，瞪大了眼，“所以，他这是要借你的手，清理他亲手扶持出来的官员？”夏漱暮疑惑不解，“他就不怕内阁势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哪里那么简单？”赵寻英冷笑，“他又不傻，真要做个大公无私的君王，也得将权势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后方可，不然，一辈子只能是个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赵寻英想到了父皇最后的两年里的挣扎，不是没有过谋划，只是势单力薄，还未曾有何动作便被制止了。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可整个人却透着一股阴沉。
她站起身走到窗下，望着枝头的点点翠色，压在心头的郁气方才消散了一点，目光悠远道：“十年，眼看着朝堂上的两派相斗，看似是旗鼓相当，可真论算下来，单凭几个寒门士族，如何能撼动得了累世公卿？陛下如今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他心中可是明白得很，不然，为何这些年来也只是暗中布局？”
“那阿姐想要如何？”
“巧得很，我也瞧不惯内阁那一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倒是可以帮着添一把火！”赵寻英耸耸肩，“我也想看看，若是他们倒下，整个王朝会否如他们所说的一般轰然倒塌！”
夏漱暮只以为赵寻英是一时意气，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你既然不在朝中，那群人再是如何的口蜜腹剑，与你又有何干系？何必非要以身入局呢？”
赵寻英摇摇头，“非也非也。我如今也只算得是个观棋者，还远不到亲自下场的时候，但若哪一日棋局倾覆，说不定我真的会以身入局。”这话说得轻巧，但其后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眼下是陛下有求于我，若真等他料理干净内阁后，我与阿承便真的成了他的眼中钉，到时，才真真算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
赵寻英这话说的有理，夏漱暮也只得叹道：“无论如何，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赵承却是紧追不舍，再三追问道：“阿姐在宫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赵寻英垂下眼，想起在宫中那日与赵进的促膝长谈，其中耗费的心力自是不必多说的，可这些已然过去，倒是不用再提了。她轻描淡写道：“无非是我应了他所求，替他笼络朝中宗亲老臣，他则答应将大同之事彻查清楚。”
“只是如此？”赵承不信单凭大同之事，便能让她如此坐不住。
“自然不止。”赵寻英看向对面的两人，眼中满是光亮，“我要让夏家重振声望，不再只是纸上空谈，而是让大好儿郎能提枪上战场，再创荣光。”
夏漱暮看着比自己瘦弱不少的赵寻英，心中酸涩，“表妹，你实不必如此……”他知道她对夏家有愧，这些年来才事无巨细地照料着所有人，尤其是她得知父亲被病痛折磨，还专程去往蜀地寻找药材配制成膏药，就连粗枝大叶的父亲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夏家如今这样也是家中的选择，怪不到你们身上。”
可偏偏夏家人越是如此说，赵寻英心中就更是愧疚，“表哥不必这般想，你也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罢了。”她皱着眉头，“而且……如今的局势，指不定哪一日又要起战事，若边关多些表哥这般的良将，军中的将士也能少些战亡。”
“阿姐！”赵承上前握住赵寻英的手，他知道，阿姐嘴里说着头头是道的大义，可真正想的也只有对夏家的愧疚，那是他与阿姐背负的、不能宣之于口的愧疚，他看向夏漱暮，故意打趣道，“表哥这一身武艺，埋没了确实可惜！况且……舅母常说京中的姑娘看来看去，表哥都不满意，难保心仪之人是远在边关的侠女呢！”
“你呀！”夏漱暮果真被他逗笑，作势要打。
赵寻英伸手拿过桌子上的帖子，细细打量，除却亲近的几家，其他的都是宫中打发人去派帖的，这帖子打开来非是寻常纸墨，乃是裱以暗花的锦缎，翰林院学士用以金墨写成，细闻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夏漱暮笑道：“宫中是真的在这帖子上下了大功夫，你还未见外封的紫檀漆盒，盖盒上雕着山水人物都无一不精，你这架势，着实夸张。”
赵寻英叹气，“非是我要如此，我病了这几日，今日也是头次见到这帖子。”她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笑道，“确实是过了，但也着实让人挑不出错处。”说完，她将帖子随手扔到了一旁，拿起桌上放着的厚厚的一册名录，展开来抖了抖，“我看，这是将京中官宦人家都尽数请了来，幸而陛下赐下的府邸够大，不然还真容不下这么多的人。”
赵寻英仔仔细细看过宾客名单后，用指甲在几个人名下划了下，“这几家可是大有来头呢，倒是难为陛下能请动他们了。”说着将名册递给了赵承，“你瞧瞧，可觉得有何需格外关注的？”
赵承撇撇嘴，“阿姐这是在考我？”他认认真真看了两遍，对各家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要真说有何需关注的，倒还真说不出个一二来。
他求救般看向夏漱暮，眼神中满是期盼。
夏漱暮接过赵承手中的名册，偏袒道：“表妹明知他从来心宽，又不如你那样，早早就接触了宫中庶务。他对着这份名单，怕是眼前发昏呢。”
赵寻英挑眉看向赵承，语气平淡道：“不懂就学，谁生下来也不是凡事都会的。”她伸手戳了戳赵承的脑袋，“只是你这脑袋许久不用，可还灵光？”
“阿姐又编排我！”赵承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阿姐，你就给我讲讲，这简简单单的一份名单，能藏着什么文章啊？”
夏漱暮见赵寻英懒得多言，摇了摇头，“我看表妹划出的这几家，在京中倒也称不上是显赫，有几家家中甚至也只剩了一两个青年子弟勉强支撑着门楣，何以对他们如此上心？”
赵承凑头过去看，有几家甚至是他从未听过的，他附和道：“就是，阿姐快些说吧，这其中有何蹊跷？”
赵寻英指了指面前的茶盏，赵承极有眼色的给添上茶，而后躬身道：“还请阿姐赐教！”
“奉承人这一套，你倒是无师自通！”赵寻英瞪了他一眼，而后才继续道，“这几家如今看着是不显，可也都是出过师保的人家。”
“可那都是过去，而且我朝三公三孤从来都没有实权。”
“虽无权势，可在文臣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赵寻英想起父皇对自己的教导，眯着眼沉下声音道，“权势固然重要，可也不要小觑了人的威望。人心所向之时，便是滔天权势也难以阻挡。臣子万千，可真正站队分派的，又有几何？陛下想要推行新政，求的便是个‘合乎道统’，可这‘道’终究是握在多数人手中的。”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他们的父皇，赵承轻声唤道：“阿姐。”
赵寻英轻轻摇头，“我没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