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阴影交界处,面容模糊。
“你到底是……”话音未落,男人俯身逼近,就在那双苍白的手即将触到我肩膀时,我抓起沉重的黄铜台灯狠狠砸过去。
灯光骤灭的瞬间,我听见陶瓷灯座在他额角碎裂的闷响。
男人僵在原地,长发遮住了表情。电风扇停止转动,寂静中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它缓缓抬起头,当视线撞上它那双眼睛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瞳仁,而是两潭搅碎的月光,泛着死鱼肚的灰白。
电风扇重新转动,带着铁锈摩擦的噪音。男人的身形开始透明,像融化的蜡像,坍缩成一团猩红色的雾霭。
扇叶把那些铁腥味的雾气朝我吹来,细密的水珠黏附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我扶着床头柜干呕,指节发白。
晃动的光影里,我看见那摊水渍正缓缓渗进摊开的日记本,20XX年那页的钢笔字迹开始蠕动,如同获得生命的血管。
这一下,我什么都吃不下。小老头摸了下我的额头,很烫。他煮了些粥,让我吃完去趟村长家。
梁穗生的爸爸走了,却留下了他。他们关系不太好,我不是有意观察,但他们之间的疏离感很明显。
我和梁穗生面对面坐着,互相看不顺眼。他在剥鸡蛋,我低头喝粥。
他把蛋白弄进我碗里,然后一口气吞了两个蛋黄。
我有点懵——梁穗生怎么会知道我不爱吃蛋黄?可我不认识他。
梁穗生把烟盒丢在木桌上:“来一根?”
我摇头。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我:“……”神经病。
这感觉着实磨人,分明感知到此人与我或有渊源,脑海中却翻不出一星半点相关的回忆。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然而我心内的焦躁与日俱增,尤其在夜晚,这份躁动要破体而出,直至梁穗生一声凄厉如杀猪般的惨叫,悍然撕裂了沉寂的长夜。
夜色缓慢洇开,梁穗生蹲在门槛上摸烟,忽然看见窗边似有个人影,向他招手。小老头还在低头刷漆,他便以为是我,未予理会。
可那人影执拗不休,手臂左右摇摆,姿态僵硬。
风吹动窗帘,梁穗生站起。
“挡路了。”
梁穗生面色煞白,僵硬地转过头,眼中满是惊骇:“你怎么在这?!”
我没好气:“干嘛,我想去哪就去哪好吗?”
梁穗生急问:“不是,你在这,那你房间里的人是谁?”
“什么人?”我望向二楼,我房间的窗户洞开,窗帘被风鼓荡着,飘扬而出。
我心一惊,难道又是那个男人?无暇顾及梁穗生眼中交织的恐惧与求救,我径直冲上二楼,一把推开房门。
电风扇还在吹,怪不得窗帘被吹出。我探头向下望去,窗口正对着我从村长家归来的那条小路,只是此刻昏暗一片。
我打算去问问小老头。梁穗生看我要走,急忙拉住我:“你去哪?”
我打量他,了然——梁穗生害怕了。这么大的个子,居然怕鬼。
“当然是找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迈进灶屋时,小老头正低头专注地看着灶膛里的火。
几片纸片在火中蜷缩、发黑,火舌跳跃着,没一会儿就将它们彻底吞尽,只余下几缕轻烟。
“不热啊?”我自然地蹲下。
小老头不理我,我弯腰整个人都快贴在地上,他面无表情,看到我后眼珠动了一下。
我直起身,险些与身后的梁穗生撞个满怀。
“别这么近。”我蹙眉。
我问小老头:“这里是不是养了什么东西?”
这些天小老头和我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梁穗生声音低哑阴森,吐息扫过我颈侧,痒中带凉,恍惚间像被他从身后环住,连他盯着我侧脸时的灼热视线,都仿佛能触到皮肤。
“对啊。”
“……”小老头面色陡然阴沉,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你放了他吧。”
我心口剧震,难以置信地侧过头,我一直以为跟上来的是梁穗生,声音暗沉,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
“李木枋!”
椅子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几乎擦过我的耳廓,我向前踉跄,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生疼。
就在我以为要栽进那片翻腾的橘红时,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拽住了我的后领,勒得我呼吸一滞,紧接着,一条坚硬的手臂死死箍住了我的腰,将我狠狠往后拖拽。
是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怎么会是它?这个我一直恐惧、躲避的,连看都不敢看清的东西,竟然第一个冲上来救我?
“砰——!”
沉重的闷响在我身后炸开。是木椅结实砸在它身上的声音,那么沉,那么狠,听得我牙根都发酸,它抱着我的手臂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但那箍着我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反而更重了,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
后来复盘,我才明白那是后怕。
我被迫紧紧贴靠在它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到一种非人的、略显坚硬的冰凉,与面前火焰的炽热形成诡异的割裂感。
一片晃动的,灼眼的红占据了我全部的余光。是它的衣服,或者……就是它本身?
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般地狂跳,撞得我肋骨生疼。劫后余生的战栗还没散去,另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是恐惧,对身后这个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惧。是难以置信,它为什么会替我挡下这一击?但最强烈的,是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在这生死须臾的关头,保护我的,竟然是它。
梁穗生在一击之后似乎也愣住了。而我僵在它的怀里,动弹不得,后背清晰地感受着那记重击留下的余震。
就在我的眼睛跌进梁穗生惊惧的目光中时,我的理智占了上风,它对我没有恶意,心里叨念着“对不起”,我举起木椅破败的腿往后挥去,同时向前爬。
梁穗生早已有了动作,他飞到我面前托起了我,力气很大,像抱着小孩一样抱着将我放到他身后。
“别怕。”他的声音紧绷着。
我偏目望去,小老头依旧维持原状,毫无反应。我的心,彻底沉入冰窖。
红衣男人怒意滔天,无形煞气令整栋房屋都为之震颤。紧接着,小老头的脑袋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我的脚边,正正对上那双浸着惊恐的死寂眼睛。
刹那间,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骇然一幕撕裂。
死了……死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刚才?昨天?抑或……第一天,一开始小老头就已经死了呢?
那这些天我一直和一个亡者共处一室?
脑内混乱如麻,不容我细思。在红衣男子怨毒目光的笼罩下,我死死拽住梁穗生的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栋诡宅。
我们逃出去,腿跑到发酸、发疼。梁穗生发现我的不对劲,尝试让我停下来,可我不能停,一停下来,这些天发生在我身上的诡异之事就要将我淹没。
这村子里,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
我必须冷静。抬头望去,村口已然不远,可我早已力竭,回首望去,那栋复式二层小楼,仍在咫尺之遥。
脚下一软,我结结实实地倒进梁穗生的怀里。仰起头,我望进他深邃的眼里:“我们之前认识吗?”
梁穗生摇头,却不是否定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李木枋,”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穿的这件外套,是我的。”
我们都是黑色衣服,即便沾染了血迹,也隐没难辨,一同融入这无边无尽的沉重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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