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缓冲城并非想象中阴暗的洞穴，而是一个巨大、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地下蜂巢都市。
穹顶之上，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荧光苔藓和结晶水母提供了基础照明，光线经过各处巨大的水晶簇折射，投射出迷离变幻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微甜与微腥混合的气息，那是缓冲液、各类离子体以及无数异种生物混杂的味道。
一个售卖pH值中和零食的小摊前，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缓冲族小孩，他们用微小的触须小心翼翼地蘸取着不同颜色的凝胶球，塞进半透明的嘴里，发出满足的噗嗤声。
“酸爽爆爆珠！三个电子币一串！”
摊主是个声音嘶哑的老缓冲族，身体像一团不断蠕动的果冻。
隔壁是一家电荷理疗诊所，门口挂着闪烁的霓虹灯牌：“正负离子平衡，重塑生命活力！”
一个浑身冒着微弱电火花的焦躁人类正被按在理疗床上，技师是位手法娴熟的碱族，指尖流淌着柔和的中和电流，顾客发出既痛苦又舒爽的呻吟。
更远处，一个利用缓冲液进行基因微调的黑市医生摊位隐藏在厚重的生物纤维帘幕后，只接待由熟客介绍的访客。
帘幕偶尔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玻璃容器和缠绕的神经束般的管线。
各种奇装异服、形态各异的种族摩肩接踵：
这里的人类穿着金属服装隔绝外界电流，离子人穿特制防护服防止电场紊乱。
缓冲族用不着这些保护，但随着缓冲能力的使用，躯体会进行相应的衰老。
周围的生物都会下意识地、有分寸地保持安全距离。
这里混乱、喧嚣，充斥着各种语言的讨价还价声、机械运转的嗡鸣和未知生物的低吼，却又奇异地维持着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
氘姬——质子歌姬，这位酸帝国安插在此的顶级情报员，此刻正恭敬地引领着林无晦穿梭在迷宮般的街道上。
她银蓝色的长发在迷离的光线下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液滴形的氘冰晶耳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圣使大人，欢迎来到‘三不管’地帶。”
氘姬的声音如同她的歌声，带着能引起共鸣的磁性。
“这里由缓冲族女皇琉砂统治，名义上中立，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酸、碱、人类，乃至各种种族杂交变异的后代，在这里都能找到。”
“只要付得起代价，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当然，也包括‘那种’东西的情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林无晦一眼。
“号外！号外！《王朝日报》最新研究！揭秘人类‘婚姻束缚’的量子真相！”
一个背着巨大喇叭、穿着酸族防护服的报童穿梭在人群中，用合成音高声叫卖。
“科学证明！那不是浪漫
——人类在仪式中交换金属圆环，实质是构建微型回旋加速器。我们侦测到佩戴婚戒者周围会出现持续一生的弱磁场，这或许能解释为何他们总说‘被婚姻束缚’！”
氘姬闻言轻笑，眼波流转间，又将旁边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做她这行的，早练就了一副识人的毒眼。面前这位，皮相自是顶尖的，身段线条也漂亮得挑不出毛病，更难得的是那一身深不见底的力量
——在这能量场紊乱、龙蛇混杂的缓冲城，他竟连最基础的防护服都不屑穿戴，周身却自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纷杂的离子波动尽数隔绝。
氘姬心里清楚，这得是对自身能量有着绝对掌控、甚至能反制环境干扰的顶尖高手才做得到。
她这“海市蜃楼”每日迎来送往，所谓的强者见过不少，但能到这种程度的，屈指可数。
就是这性子，也未免太冷了些。
像块捂不热的氘冰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
若不是打听来的消息说“盐酸圣使”就是这个性子，她都要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了。
她指向远处一座由巨大、柔软的水晶膜包裹的宏伟建筑：
“那里就是‘海市蜃楼’，缓冲城最大的歌舞娱乐中心，也是我的场子。隔壁那家‘碱晶花园’。”
她语气微冷，指向另一座闪烁着紫色晶光、风格更冷硬的建筑。
“是萤石的地盘。那个女人，哼，仗着碱帝国和某些人类贵客的捧场，最近抢了我不少生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喧哗声从“碱晶花园”门口传来。
只见一身紫晶华服、裙摆pH试纸流苏摇曳的萤石，正亲自引领着一位客人走出来。
那位客人身姿挺拔，把金属防护服都穿出了制服的味道，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不是沈亓又是谁？
萤石的笑容明媚，声音清脆：“沈总督放心，您需要的‘特殊晶体样本’，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保证是人类实验室里见不到的好货色。”
沈亓挑眉，语气轻佻：“哦？那我就期待萤石小姐的‘惊喜’了。”
就在这时，沈亓的目光随意扫过街道，恰好与氘姬身旁那双熔金色的冰冷瞳孔对了个正着。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氘姬立刻微微屈身，语气更加恭敬：“圣使大人，那位就是人类东城的总督，沈亓。他旁边的是碱帝国的舞者，萤石，一个难缠的角色。”
林无晦的视线在沈亓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随即淡漠地移开，对氘姬道：
“继续带路。”
仿佛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发布会交锋从未发生。
然而，沈亓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他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加深了。他无视了身旁的萤石，径直朝着林无晦和氘姬走了过来。
但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阻碍了沈亓的脚步。
一个身上仅有残破衣物的瘦小身影被踢到沈亓需要走过的路中间。
几个穿着夸张、身上闪烁着不稳定碱金属光泽的小混混追上来围住他。
“呸！恶心的盐疙瘩！竟敢偷到我们‘碱火帮’头上来了！”
一个领头的小混混骂道，一脚踹在那个瘦小身影的背筐上。
背筐是生锈的铁丝编成，里面装满了各种战争残骸和电子垃圾，被这一踹，哐当作响，几个零件滚落出来。
那个被围困的身影蜷缩着，皮肤覆盖着一层粗糙的、类似盐霜的白色结晶，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黯淡无光。
他试图去捡滚落的零件，却被另一个小混混踢开。
“我没有偷！那是从垃圾坡捡的！”
他争辩道，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有些嘶哑，皮肤上的盐霜因为情绪波动而簌簌掉落少许。
“垃圾坡？那一片现在归我们管！那里的所有东西都得上交‘管理费’！”
混混头子嗤笑，又推了他一把，“看你这一身盐渣样，真是酸碱结合的错误！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什么地方不该待！”
其中一个混混甚至凝聚起一小团具有腐蚀性的碱性液滴，不怀好意地瞄准了那盐肤少年。
一个旁观者低声说：“又是岩盐那孩子……碱火帮的人越来越过分了。”
周围的行人纷纷绕道，似乎对这类冲突司空见惯。
氘姬皱眉，低声道：“圣使大人，我们还是绕道吧。那是垃圾场的盐族弃儿，经常惹麻烦。”
但林无晦已经迈步向前。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所过之处，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凝了几分。
“住手。”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碱族混混一愣，回头看到林无晦那显眼的火红短发和熔金色的冰冷瞳孔，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纯正而强大的酸族领袖气息，顿时气势一萎。
他们认得氘姬，更感受得到林无晦绝非普通酸族。
“酸、酸族的大人…”混混头子结巴了一下，强撑着说，“这…这是我们和他之间的事…”
“缓冲城的规矩，拾荒者有权处置自己从公共垃圾区带回的物品。除非你能证明，这件东西确属你们所有。”
林无晦稍作停顿，周遭的空气仿佛因他周身收敛却强大的酸性能量场而微微震颤。
“若不能，这就是公然抢夺，违反女皇琉砂定下的中立区律法。你们‘碱火帮’是打算在这里，挑战这项规矩么？”
几个小混混顿时因林无晦的靠近而感到头皮发麻，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彻底中和殆尽。他们互看了一眼，悻悻地嘟囔了几句，迅速散开溜走了。
岩盐抬起头，盐霜覆盖的脸上，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林无晦。
他快速地把散落的零件捡回背筐，低着头小声嗫嚅：“…谢谢您。”
林无晦转过身，直接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落在少年覆盖着盐晶的发顶。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精纯而温和的能量自他掌心流淌而出，悄无声息地渗入岩盐体内。
那能量如春风拂过干涸的河床，细致地梳理着少年体内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能量冲突而紊乱的能量场。
岩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纠缠他许久的、如同细碎冰刺扎在神经末梢的隐痛，竟在这轻轻的抚摸下迅速缓解，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平和感笼罩了他。
“我的能量只能起暂时缓解作用。”林无晦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惯常的冷然，“但你无需独自承受这些。”
他收回手，看着少年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愕与感激，轻声道：
“如果再遇到麻烦，不必硬扛。可以去‘海市蜃楼’寻求庇护，他们会帮你。”
一旁的氘姬立刻上前半步，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对着茫然而又受宠若惊的岩盐柔声道：
“没错，小家伙。记住了，到了那里就说是姬姐姐的朋友，没人会再为难你。”
岩盐抱着他的铁筐，感受着体内难得的舒畅，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比之前响亮了许多：
“嗯！谢谢…谢谢大人！谢谢姬姐姐！”
说完，他才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巷弄阴影里。
而这边的沈亓，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林无晦脸上最细微的表情，用他特有的、令人牙痒的调侃腔调。
“怎么，我们‘乐于助人’的圣使大人，还在回味刚才助人为乐的温暖余韵？”
林无晦闻言，确实像是刚从某种出神状态中被惊醒。
他并非在回味什么行善的满足感，而是指尖残留的、触碰岩盐那粗糙盐晶发顶的奇异触感，勾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感觉……朦胧而遥远——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记忆都无法清晰追溯的时光缝隙里，他也曾这样触碰过谁，传递过类似的安抚。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尾巴。
他迅速收敛了那瞬间的恍惚，面无表情地迎上沈亓探究的视线：
“沈总督的闲暇时间似乎总是很多，以至于需要关心他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沈亓夸张地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笑着：“唉，圣使大人总是这么不解风情。您对我来说，怎么能算‘他人’呢？”
“怎么样，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赏光共进晚餐？‘海市蜃楼’的雅间，想必比这街上清净许多，也更适合……深入交谈。”
他再次暗示性地眨了眨眼。
“不必。”
林无晦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我与沈总督似乎并无需要‘深入交谈’的事务。沈总督还是留着心情，期待萤石小姐的‘惊喜’吧。”
他微微侧身，示意氘姬继续引路。
沈亓却像是嗅到了什么极有趣的味道，他微微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
“哦？特意提起萤石……怎么，圣使大人莫非是对她准备的‘惊喜’，或是……对我——与她之间的交易，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好奇？”
林无晦熔金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人类的思维逻辑，总是如此跳跃又自以为是。明明只是不想再与他纠缠，随口一句打发的话而已。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刻意让语气更冷了几分：
“沈总督想多了。我对你与任何人的交易，都毫无兴趣。”
出乎意料的是，沈亓并未像之前那样死缠烂打，或是借着“好奇”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他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似乎微妙地收敛了一丝，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好吧，真是遗憾。”沈亓摊了摊手。
“既然圣使大人今日无暇，那便改日。缓冲城说大不大，我们……总会再见的。”
他这般轻易放弃，反而让林无晦心生一丝诧异，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时而轻佻得令人厌烦，时而又显得深不可测。
沈亓接收到了林无晦那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甚至还额外附送了一个懒洋洋的挥手告别姿势，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林无晦不再理会他，转身与氘姬一同离去。
而沈亓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冷硬的红色身影融入进迷离的光影人群中，眼中的玩味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无人得见的兴味。
直到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冷却下来，向刚才那几个小混混逃跑的方向走去：
“碱火帮，呵……”
“今天就来教教你们，中立区律法，是个什么东西。”
氘姬的专业能力：利用美貌蛊惑人心，收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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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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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不管”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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