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宝娥随小妖去了聂归羽的卧寝。
但房中无人。
小妖折身离开,她在房中打转。
半晌,她忽记起行者的话,便找寻判官笔。
这房间不复先前的残破模样,已修缮完好。
房门处放着个大花瓶,她往里看。
里头空无一物。
她径至一旁的木桌前,掀开每个摆件,一一搜寻过去。
但都一无所获。
不一会,宝娥正往个漆红柜子里钻,忽听见门外有说话声。
“大王在何处?”
“治病,已在药池里泡了小半时辰,不见回来。”
“难办,难办,他不吃些浊气儿,泡药有甚用处。”
“……”
宝娥钻出柜子,趴在窗前,鬼鬼祟祟往外瞧。
是一众强盗模样的小鬼。
他们绕过走廊,正往外走。
好宝娥,捏住右耳尖,拉拉拽拽,愣扯成风篷似的猪耳朵,以便听见远处动静。
纵是他们已经走远,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王怎不吃那和尚?”
“真个愚蠢村强!那和尚不起心魔,炼化不出浊气,大王从何吃他。”
“可惜,可惜,两日光景,那和尚不知掉了多少肉。唉,若能叫我吃上一口……”
“敢吃一口,何不多吃两口,涨死你这偷肉贼!”
一阵哄笑。
宝娥扯着耳朵,絮絮叨叨:“那和尚只管日夜不分地念经,不晓得多少妖精惦记他的肉。师父,不是骂你,你何故整日来念那些无用经,怎不学些削肉再生的法术,碰上什么妖想吃你,削下一片肉给他便是了,管叫你再不撞灾!”
那方,几个强盗却起了歹意。
一个说:“大王不在,那和尚也无人看守,何不趁机杀他,吃他肉喝他血,从此长生不老,也好脱了大王管制,逃出这鬼地方!”
“胡说,胡说!”另一个骂,“叫大王晓得,生气恼了,岂不要受尽死去活来的苦楚。”
沉默紧随而至。
没听到人声,宝娥以为他们走远,将耳朵扯得更长。
忽地,一个强盗说:“若是不杀,削下几块肉,也算神不知鬼不觉了。”
“天那,天那!师父,他们真要督促你修习那法术呀!”吓得个宝娥忙将耳朵揉回去,又甩甩脑袋。
她也不等那聂公子了,就近捡根木棍,径追上那几个贼人。
“那泼贼,站住!”她怒喝道。
一众贼人停下,个个凶神恶煞,端的凶狠。
好宝娥,也不怵,举棍便打:“你这伙泼贼,十分胆大,敢算计我师父皮肉。不要走,看打!”
那伙贼人原看她身量细瘦,并不怕,谁知她力气大得惊人,一棍扫过去,便叫两三个强盗脑浆迸流。
吓得其余人等四处逃窜,宝娥却呆性子发了,欢喜笑道:“哈哈哈!打得快活,莫跑,都莫跑!”
她一通乱打,哎哎呀呀的惨叫声不曾停休。
打完了,她气喘吁吁坐在长廊边,胡乱擦着汗,自言自语道:“好一桩头功,真累折我两条胳膊。还是钉钯好使,轻易筑出几个窟窿。”
又道:“好歹没叫那和尚看见,若不然,又要念我杀人,巴巴地在这荒庙寻官府。”
她也懒得收拾尸首,拖着棍子便往回走。
到屋时,那聂公子却已经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个脸色煞白、满眼堕泪的强盗。
强盗看见她,立马叫道:“正是她!大王,这厮也忒凶恶,不知杀了我等多少人!大王,快些拿她,与那一众冤魂报仇!”
宝娥收笑,也不看那面目阴森的聂归羽,只骂那贼人:“我把你这窝囊的泼贼!没胆子与我寻仇,找什么帮工!”
那聂公子问:“果真是你杀了我一众奴仆?”
宝娥这才挪移视线,细看他的脸。
但他的脸大半藏在暗处,辨不出是什么神色。
她心道撞祸了,他定要为着那伙强盗,就打杀她。
抑或是生吃!
那呆子却不识好歹,点点头说:“正是,正是,一棍就全打干净了。少几个人,帮你省些工钱。”
一番话,气得那强盗乱跳。
聂归羽却动也不动:“你打杀他们,也同那日要杀我一般,是与旁人合伙来算计?”
“哥啊,你糊涂了。”宝娥恼道,“我早早就说过,不干那骗害的勾当。那剑袋会伤人,我却不知情。真要打,眼下抡一条棍子就与你斗杀。”
那聂公子闻言,神情恍惚。
“是了,那日你便说过。”
他沉默不言,只急坏个强盗,在旁百般使眼色。
最终那强盗按捺不住,道:“大人,是她——”
聂归羽冷声打断:“不须再说。”
那强盗以为他动怒,正欢喜。
宝娥这时却省悟过来,有些怕他报仇,又拎棍子掂个轻重,又四下观看,想寻个躲处。
不期那聂公子却道:“空大无用,被杀了,也算留个眼前清净。”
强盗大惊,正要辩驳,却被他捻个阴诀,连人带魂一同打杀干净。
原来这帮奴仆,乃是生前害他的那伙强盗。
那时节他在这荒寺修行养病,遭一众强盗劫杀,死后仅剩一抹孤魂儿在这庙里游荡。
后来他躲过勾魂阴差,偷带走勾魂索与判官笔,并将那伙强盗困在此间,用勾魂索勾住他们,做个差使的杂役,打骂随心,也算报复。
宝娥却不晓得,当他是个杀人如草的恶鬼,她倒不惧,只突突囔囔念叨:“还是个专杀自家人的好汉,幸不叫那和尚看见,不然任凭是你鬼是妖,也要扭送官府见老爷。”
那聂公子道:“那些个奴仆也好使唤,你怎的杀了。”
“不是我私心,那畜生算计要吃我师父,便一棍送他们投胎去了。”
聂归羽阴恻恻的,忽说:“你那师父倒生得清俊,心也清明。”
宝娥:“生得好,生得好,架不住常作个哭包相,愁,愁!”
听得这话,他脸色略有好转。
“不是个讨人喜的。”他说。
那呆子却不动了,愣怔怔的,也不出声。
聂归羽直直看她,心头泛酸。
如今他是欢喜真切,恨也真切,委实愁煞人。
他按捺着不近前,只恨那一众贼人害得他如今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呵出那一口清愁气,他又想幸而似如今这般,不然与那高崔阑有什么分别,终有一日要白白地耗死在短寿促命里。
思及高崔阑,他忽动了。
一抹清瘦鬼影没声响地站起来,他道:“往常看你比饿死鬼还饥馋,而今却不见你过问早膳。怎的,听那佛堂里的和尚念几句经文,便要做个忍饥挨饿的清修客?”
宝娥叹气:“哥哥,你不知道我的苦辛。”
想到那剑客与她师出同门,昨夜她哪里睡得安稳,是看柱子像师父,梁上蛛网也像师父,就连那飘在空中的小小一粒尘埃,也像他。
但她一向少思虑,如今又抛之脑后,摸了把瘪瘪的肚儿,道:“却也饿了,哥啊,安排些斋饭罢。等我吃饱了饭,你再寻思吃我也不迟,好歹叫我做个饱死鬼。”
那聂公子却从袖中取出一支笔来。
宝娥认出那是判官笔,暗暗地骂道:怪道她寻找不见,原是叫他拢进袖子里了。这等小家子样,有宝贝也不舍得示人!
她将一双眼左转右转,算计着怎的拿过来,那聂公子却已凭空一划,画出道门来,便收回判官笔了。
他引她入门。
门里也是寺庙光景。
宝娥以为他二人已离开那虚幻之境,四处观看,寻找悟空。
但一番观望,她察觉不对。
庙还是那个庙,却更新、更秀美。
不似先前那般阴森,倒像旧日光景。
聂归羽不言,引她一路穿亭绕榭,去吃斋素。
到了地方,那呆子看见桌上米面,另有数不尽的素果素菜,好不欢喜,欣然坐下,敞开食肠饱吃一顿。
聂归羽看着她吃,忽记起那时节,高公子也如这般,与她同坐一席,吃素斋。
他有些醋他,忽叫:“宝娥。”
宝娥顾着往嘴里塞粉汤,并不吭声,只抬眼看他。
他问:“吃着怎么样?”
“好吃,好吃!”
“眼下谁与你一齐吃饭?”
“哥哥糊涂,这屋里就你我两个,莫非还有别个看不见的阴魂儿不成。”
“那便是我了。”聂归羽与她坐近些,“我是谁?”
宝娥心道这阴魂真个凄惨,一发疯症,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
她忙着喝碗汤,另扫净两盘蔬菜,许是吃得半饱了,忽福至心灵,慢吞吞说:“哥啊,你今随我姓朱,名唤小倩,正是叫朱小倩哩。 ”
“又在浑说!”那聂公子抬袖拦截,不让她动筷,“连安排斋供的都不记得,我看这饭也不消吃了。”
宝娥便急了,忙推他手,道:“记得,记得,刻在心头。”
她连连喊他几遍名字,只听得这聂公子眉目舒展。
他问:“只我一个?”
宝娥忙点头:“只一个!”
“正是了,眼下只我一个。”那聂归羽心头郁气渐舒,不再阻拦,待她吃饭时,将她半搂在怀中,低颈就着她脸颊,反复啄亲,“好宝娥,慢些吃。”
“慢不得,慢不得。”宝娥哪里管他,由着他乱亲,也不肯分去一眼,“慢了便冷了,冷斋最不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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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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