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送别我们敬爱的老书记——许知廉同志。”
“从未名湖畔的金融才俊到肩负一方发展的人民公仆,老书记的一生可谓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为广大青年干部的成长起到了表率作用!”
许彤彤身着一袭黑色长裙站在台下,神情肃穆。
“彤彤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到她面前。
“老书记走得太突然了,再有几个月就八十大寿了吧?记得半年前在公园看到他还精神得很嘞,怎么回事啊?”
许彤彤不动声色将身体斜过一个角度,礼貌说道:“谢谢张爷爷的关心,爷爷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脑溢血走了的。”
许父面露不满,顷刻间换了张脸笑嘻嘻招呼起来宾,“张叔来了?去里面坐。”
“不了不了。”被称作张叔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又凌乱的一口烂牙。
一股浓烈的口臭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许父双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稍微站远了些。
“张叔,李叔他们在那桌呢,你快去吧。”
那桌人适时向这边挥手,张叔笑着走了过去。
等他一走远,许彤彤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吐槽起来:
“好臭,天天不刷牙的嘛?”
“行了。”许父呵斥她:“张叔都多大岁数了?你以为都像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呀,天天出门前都得半小时化妆。”
许彤彤不服气,“饭后漱口,早晚刷牙是常识吧?你看他牙都没几个了,也不知道补上,补牙才几个钱啊?”
许父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跟别人说话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本来就是!”许彤彤嘟嘟囔囔着:“爷爷还比他大两三岁呢,牙都好好的,他纯粹就是抠。”
“真是搞不懂,总心疼那点小钱。”
“牙坏了不去补,也不洗牙,说话都一股味。平时会牙疼不说,关键最后牙也没保住啊,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你闭嘴!”许父呵斥了一句。
没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思想,许父正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又来了几个人同他寒暄。
听着他们说些回忆往昔的话,许彤彤兴致缺缺正要离开,忽又听他们提到一句——
“要我说还是老书记人品好所以后半生顺顺利利的。还记得当年吗?要不是老书记救了小芬,小芬说不定就被那个流氓糟蹋了。”
小芬?许彤彤记得奶奶的小名就是小芬,爷爷经常这么叫她。
“可不是嘛!亏他还是老书记的同窗,你说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不等许彤彤问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礼服、优雅大方的女士呵斥他们:
“许书记都走了你们还不消停,在他灵堂说这种话合适吗!”
有人嘲讽她:
“行啦李友兰,谁不知道你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啊?他出事以后你就把他的妈妈接回家照顾,大伙都知道!”
“他不是流氓!”
李友兰忍不住抡着拐杖要去打他,那人却一躲,拽着拐杖咬牙向前怼了一下。若不是许彤彤及时扶着,李友兰定要失去平衡坐倒在地的。
在场的这么些人,都七老八十的,哪禁得起这么一摔?
都是长辈,谁也骂不得,许彤彤只能扶起李友兰到一旁坐下。
李友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紧紧抓着许彤彤的小臂喃喃重复道:
“他不是流氓…他不是流氓…”
闻讯而来的丈夫挽着她出了灵堂,脸上满是懊丧:
“都说了让你别来别来!参加他葬礼的怎么会和你是一头的呢?”
一头的?许彤彤一愣。
听这意思,这个李奶奶和爷爷之间像是有故事啊。
许彤彤抽空问起父亲:“爸,那个李奶奶…是什么人啊?”
许父一脸迷茫,“哪个?”
“就是刚才和别人吵架那个,好像跟爷爷还有关系,说什么有个流氓骚扰奶奶,被爷爷救下来什么的。”
“她呀。”许父叹了口气,“你少跟她接触,她和你爷爷一向不对付。”
许彤彤见父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又小心翼翼问他:
“爸,他们说的那个流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许父四下瞥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
“那个流氓…当年和你爷爷是大学同学。”
“当年因为政策,他们都没毕业,下放到了农村,他和你爷爷凑巧被安排到了同一个农场。”
“以前他和你爷爷关系很好,但这人作风不行。他本身家境好像不错,从国外学会了一身的洋玩意,整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亲近女同志,背地里做些不干不净的事。”
“啊!”许彤彤半信半疑,“不会吧?”
“怎么不会?”许父嘴巴一撇,“不仅如此,他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次,要不是你爷爷看到,他就要对一个女同志下手了。”
“幸好你爷爷及时制止了他,还暗中把他举报了。后来又有越来越多的女同志勇敢站出来揭发他,队里就把他拉去游街、让他挑大粪,还让他在群众面前做检讨。”
“后来呢?”
“后来?”许父不屑一笑,“他不肯检讨,畏罪自杀了。”
……
“他这么坏啊…”许彤彤喃喃道:“那李奶奶还…?”
许父摇了摇头,眼神里溢出一股悲悯之色。
“她和那个流氓是同乡,听说两人还处过对象。她也是个可怜人,被流氓的花言巧语骗了一辈子,他死了都还照顾他父母。”
“她年轻时事业不错,现在还有爱她的丈夫、孝顺的儿女,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多幸福啊。就是想不开,一直对那个流氓念念不忘。”
许彤彤不胜唏嘘。
葬礼结束后她窝在家里看着爷爷珍藏的那些纪念奖章,领导嘉奖、活动合影,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研究生毕业后,她通过人才引进回到母校当了老师。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女生,哪个学生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省重点院校的任教老师。
正如她走在人群里,谁也想不到她的爷爷曾是某省级单位的书记。
她忍不住想:如果能知道未来,那个流氓会为自己的言行后悔吗?
同样是京大的老五届,同学都成了书记、干部、企业高管,而他身败名裂,畏罪自杀,成为同窗的闲聊谈资。
会后悔吧?
想了一会她就睡着了。
为了爷爷的葬礼,许彤彤请了三天假。眼看着学生快高考了,课程可拖不起,她睁开眼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洗漱完就要回学校。
可一起来,她愣住了。
头顶灰黑色的楼板被雨水浸出几条笔直的黑色缝隙,正连绵不断滴着水。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狂风猛吹着墙边的那扇窗户,震得窗框都恨不得从墙上掉下来。
窗外有几根生锈的钢筋。玻璃碎了一块,边缘像一道闪电,用了一块塑料布盖了上但也无济于事。
大雨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在窗下流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灰色印记。
外面阴沉地可怕,许彤彤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墙面,那里挂着一本被撕了一半的日历。
现在是1986年,5月9日。
许彤彤信步走到阳台上,看着楼道里弥漫的雨水很是迷茫: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身上的真丝睡衣变成了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许彤彤朝口袋里一摸,竟然摸出一块怀表来。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许彤彤喃喃道。
这怀表是奶奶去世后从她床底箱子里扒拉出来的,爷爷当时看到这怀表就愣住了,之后也经常握着怀表发呆。
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表盘做工精致,上面是12个罗马数字;表盖上是泛黄的纯色白纸,上面隐约写有几个字需得凑近才能看清。
懒得费那个精力看,许彤彤将表盖一合,忽然想到这是1986年啊。
爷爷奶奶啊!
爷爷是1946年出生的,现在是1986年,他40岁了,不仅能看到他,兴许还能见到小时候的爸爸妈妈!
总算对这个时代有了点好奇心,许彤彤正沉浸在可以见到家人的喜悦中,一股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许彤彤了,叫许棠眠,即将成为一名小学老师。许棠眠和许知廉可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也不能贸然攀亲戚了。
顾不得认亲的事,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念头促使她立刻出门:原身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去劳动局把介绍信开了!
人才紧缺,街道那边告诉她想当小学老师必须得答应同时担任工人夜校的讲师。先前她已经分别去了教育局、街道办,该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再去趟劳动局开个介绍信就能报到了。
下周二就是小学报到的最后一天,工人夜校也快开课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听说负责介绍信审核盖章的王科长下周一要出差,整整一个月!
今天周五,周末单位就放假了,要是今天不能找到王科长签字盖章,她的两份工作怕是都要在这场大雨下淋得泡汤了。
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总得好好活下去,若是这到手的铁饭碗没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下大雨,她也不是很担心。这个年代去单位办事的经验不是很多,上辈子还没有吗?
甭说开个介绍信这种简单的事,在现代那会,她有啥事还不是一个电话搞定?都不用她亲自出马。
就算她去了现场,办事人员态度也都很好,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勤勤恳恳、有服务精神的人民公仆。
虽说这是八十年代,工作效率什么的可能没有现代高,但一天时间也该够了。
握着各种材料去了办事处,许棠眠自信满满。
办事员大姐拎着暖瓶倒了杯热茶,头一昂:“材料先放那吧,叫到你再过来。”
“同志能不能快点?我这个事很急。”
“这来办事的哪个不急啊?”办事员翻了个白眼,“没看见这么多人排队吗?别搁这堵着啊,来往后去往后去。”
许棠眠有些烦躁,余光瞥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模样的人从一旁走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叫他“王科长”。
难道这就是负责签字审核的王科长?可恶!要是打好了介绍信她现在正好能拦住王科长让他签字,可办事员坐在那不疾不徐聊着天,还有空品茶!
她又催促:“同志能不能快一点?我排第一个,给一张纸的事有这么复杂吗?耽误了事情你们谁负责的了啊?”
办事员将茶缸重重一搁,往身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要不你来我这坐,我去外面排队?我发现你这人特搞笑,你比我还懂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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