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书店的层高设计很不一般，人群喧嚷，声音冲破十几米高的天花板，像一锅将沸未沸的粥。
主持人试试麦克风，示意大家冷静。
“今天的见面会，大家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期待已久的人，开不开心？”
天花板再次遭受重击：
“开心——”
许抒悦在观众席第一排侧边坐着，冷静得格格不入。她穿得极尽低调，黑色鸭舌帽和口罩遮脸，牛仔短上衣不显山不露水地藏住身材。直发披肩，框架眼镜把灵气的眼睛挡在后面，显得圆钝乖巧。
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她因此可以自如地侧身悄悄打量周围。第一排是嘉宾预留的，多半是给资方金主，或是亲朋好友。
成暮芸新专发售，许抒悦一定要抽空来支持，但她不想拿她的名气炒作。她的私人行程是完全保密的。现场这些人她都不认识，因此免去了寒暄客套的环节。
灯光暗下去，嘈杂的声音随之渐渐压下。
预热VCR作为开场。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女孩子的脸。
旁边有备注：
【化名：纤纤
年龄：19岁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小时候家里养的第一只小狗，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碾了。”
“那个时候不会知道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毕竟才五六岁。”
“但是大人都冲过来捂住我的眼睛。”
“我无数次梦到那个场景，整张脸整个脑袋被包住，我大喊，救救它啊先救救它……”
现场鸦雀无声。
许抒悦没想到成暮芸新专辑是这样的主题。
关爱在精神上饱受痛苦的人群，善良包容，温情款款，确实是她音乐里能听出来的东西。
她怀里抱着的实体专辑贴在胸口，染上她的体温。
扁扁嘴唇，她觉得既骄傲又感动——替自己的朋友。
下一个出现在VCR里的人有点神秘。没有出镜，只用绿植做脸替，还用了变声处理。
“过去遇到一些事情，挥之不去，影响正常生活。服用精神类药物的时候，大脑活力下降，记不住大部分人和事。”
记者的声音：“能具体说说是什么事情吗？”
看不到脸，观众大都兴致缺缺，前后左右八卦着这又是哪位神秘友人。
但许抒悦的耳朵敏锐地提起：
虽然有变声，但是咬字断句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余光瞟到一旁的空座，灯还黑着，忽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她条件反射地蜷了一下身体，意识到是邻座的人姗姗来迟，就很不好意思地放松。
明星的警觉提醒她掩饰自己，但旁边的那个人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微冷淡然的广藿香。
很特别。
借着室内光线不好的条件，她微微抬眼，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然而目光相撞，就此冻结。
顾恂琛穿黑色长款风衣，比她的乔装严密十倍。口罩遮不到的耳后肌肤雪白，细碎的鬓角发蓬松，前额刘海一直压到眉下。他虽然来迟，但眼睛是沉静的，一点也没有风尘仆仆的慌张，反而是许抒悦更紧张一些。
大屏幕上的画面和人声都混沌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
她不明显地靠近他，目光仍然落在屏幕上，借着口罩的掩护，她压低声音：
“你也来签售？”
……
“一个人来的？”
……
顾恂琛追星成暮芸，这太不可思议。
顾恂琛垂下眼睑，瞄她抱在胸前的专辑。他也没有化妆，皮肤质感很轻盈。他的眼眶比剧组开机时更深，浅褐色的眼窝宣示他的辛苦，但精神仍然涵养得好。向来只关注自己一个，当然再辛苦也不会累。
他一定认出了她这张专辑的特殊。
许抒悦继续悄悄说话：
“别太羡慕，我这是友情特权，别人都拿不到，全球首张。”
求我，说不定姐们心情好送你一张。
许抒悦越想越乐，小窗敲成暮芸：
【你猜我在现场看见了谁】
【顾恂琛什么时候变成你粉丝了】
【开除他，就现在】
顾恂琛一言不发，平静地望进大屏幕，唇角有隐约可见的下落，不耐地偏向远离她的方向。
他膝上也放了东西。是两本书，柔和的蓝色封皮。但成暮芸的专辑封面明明是粉色，底图有女歌星大胆火辣的造型。
许抒悦察觉不对。
他拿错了？
注意到她，顾恂琛的眼光好整以暇地在她脸上扫过，唇边有讥讽的弧度：
“你慌什么？”
许抒悦坐立难安。
兴许他根本不是来追星的，只是出于哪家金主的邀请。但是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来参加签售却带错专辑，实在是太失礼了。
莫非上一回她许抒悦连错线闹乌龙，害顾恂琛怨恨上成暮芸，他是来故意摆谱立威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太像他能干出来的事了。
她的注视太过明目张胆，以至于顾恂琛总算舍得分给她一点注意力。
他气定神闲地对上许抒悦的目光，坦荡极了。
许抒悦质询的话还未来得及脱口，现场的灯忽然大亮。两个几乎同时别过头去。
VCR结束，屏幕上出现了本次签售会的主题——
【拥抱情绪，感知有可能】
【一本有关自我疗愈的心灵启迪书】
【张望春女士《纸帆船》签售会】
粉丝们把手里的书本高高举起——清一色的蓝色封面。
许抒悦滞了一瞬。
她把抱在怀里的Choice of Melody 看了又看，拿起手机：
靠，走错了。
谁能想到一个街道能有两家同名同姓的书店，还在同一天同一时刻举办签售会呢。
她想跑。
起身的瞬间，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她扎扎实实地摔落到座位上。
许抒悦难以置信地瞪了顾恂琛一眼，而他若无其事地收手，淡声：
“太失礼了，许老师。”
失礼是她带着别人的专辑来参加新书签售会。
但，
他下黑手拦她，难道就是君子作风吗？
许抒悦来不及反应，后台的幕布动了。
书本封面上慈祥的女士从后面走出来，和所有人挥手致意，掌声和欢呼都朝前排汇聚。
她只好乖乖端正坐姿——来不及跑了，否则就太点眼了。
许抒悦的肩膀沮丧地一沉。
成暮芸的信息叮叮当当砸进来。
抱歉了姐妹。
要怪只能怪顾恂琛。
他明明早发现了，却没有早提醒，反而看她笑话。
如雷的掌声平息，舞台上的作者在开始她的发言之前，温柔地巡视会场。许抒悦把脸埋得再低，第一排的优越位置让她无处可躲——参加签售却没带书，实在太没礼貌了。
于是顾恂琛膝盖上的重量一轻，一本书被抽走。
许抒悦速度很快，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翻开书本摊在腿上，一边倾听讲解，一边若有所思地偏头，做出好学生读书的样子。
放空的时候，许抒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账号那头的另一个人。
手机夹在内页里，她点开。
对方平时不声不响，对顾恂琛的态度却耐人寻味，不像单纯因为他名气大所以八卦。许抒悦有最敏锐的触角，她直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伟大而智慧的决定——拿顾恂琛做诱饵这件事不仅不会违背道德，甚至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是他先不做人的，她这波算是礼尚往来。
有回复了。
用户57346945：【见面，详谈】
——
张望春女士的声音极尽温柔，几乎诱导：
“小月亮？”
许抒悦内敛地点头，不敢再多重复一遍暴露身份。
金色签字笔流畅划过扉页铜版纸面，许抒悦礼貌地双手接过。
顾恂琛没有在排队等待to签的队伍里，此刻却忽然出现。
他站在她出门的方向，摊手。
许抒悦把签了名的书抱在怀里。
“干嘛？这本写了我名字了，你不是还有一本？”
顾恂琛直白又简洁：“撕下来。换一本。”
许抒悦便懂了。
他的语气里难得一见地带了让步和妥协，看来是真的为难。
她刚才略略翻过手里的书，纸张边缘有细微的褶皱脏污，内页的批注和笔记很丰富。
再瞄他手里的另一本，侧面整洁均匀，没有翻动的痕迹。
看来是真的喜欢，才会买一本用作阅读，又另买一本用作收藏。
但许抒悦偏偏不想通情达理。仗着空间开阔人流密集，顾恂琛一定不敢高声说话动作，她当着他的面把书藏进外套内衬，睁着真挚的圆眼：
“有顾老师墨宝，当然要收藏起来啊。”
——
方茗头疼：
“你为什么就非得和他杠呢？”
许抒悦认真翻看书本：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她知道她是真的把和顾恂琛作对放进日程安排了。
但她不知道许抒悦为了和他作对，做到了什么地步。
许抒悦这几天神游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到底要和那个神秘人打什么赌，才能让她安全地拿回账号。
对方怎么可能这么爽快。
百分百是想借机套取她的身份。
如果真的和对方联系，许抒悦的身份秒秒钟就会曝光。到时候她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个私人树洞那么简单了。她不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赌上自己的事业。
但起码说明这招有用。顾恂琛作为诱饵来说还是很好使的。
许抒悦感受到手背的血管在突突跳动，手臂上刺起的鸡皮疙瘩在宣示她过度兴奋的心跳。
冒险。
冒险使人快乐。
她抬脸看向方茗：
“明天的晚宴……”
“推掉了。”方茗答得很快，“按照你的意愿。”
“顾恂琛呢？”
“他会去。”
“那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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