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镇街青石板上的积水,溅起冰冷泥浆。夜风裹着雨丝,刀子般刮过萧琢的脸,他却浑然不觉,只将怀中滚烫瘫软的身体箍得更紧,仿佛稍一松懈,那点微弱的气息就会彻底散在风里。
怀里的重量轻得骇人,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像濒死蝴蝶的挣扎,撞得他心口发麻。那暗红的血沫不断从裴珩唇角溢出,沾染了玄色蟒纹,温热黏腻,带着铁锈和某种诡异冷香混合的气味,是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触目惊心。
“撑住……”两个字从萧琢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嘶哑得不成调,不知是说给怀里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身后,云锦记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扭曲着升腾,将雨夜染成不祥的橘红。救火的呼喝声、混乱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奔往医馆的路途如同通往地狱的歧途。
调虎离山?弃车保帅?那纵火之人,是想烧毁什么?掩盖什么?
萧琢脑中念头飞转,却不敢深想,所有心神都系在怀中这具正在冷却的身体上。三年前的恨与疑,在此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恐慌彻底淹没。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
镇东,仁济医馆。
老大夫被从被窝里拖起,鞋袜都未穿整齐,就被明晃晃的绣春刀架到了病榻前。待看清床上裴珩的症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指搭上那细弱腕脉,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这是……鸩毒混合了曼陀罗花粉,还、还掺了一味极阴寒的……小老儿、小老儿实在……”老大夫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救不活他,”萧琢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骨髓,“你这医馆,连同你全家,就给他陪葬。”
老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督主饶命!饶命!此毒诡谲,小老儿只能……只能先用金针吊住他一口元气,再以猛药催吐,或许……或许能暂缓毒性攻心……但、但能否撑过去,全看……全看天意啊……”
“动手!”萧琢一脚踹开他,目光死死锁在裴珩灰败的脸上。
金针颤巍巍地刺入穴位,裴珩身体猛地一颤,呕出更多黑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萧琢站在一旁,看着那具单薄的身体在针药作用下痛苦地蜷缩,听着那破碎的、时断时续的喘息,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或许真的会死。
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重重看守之下。死得如此轻易,如此……不值。
那截指骨……那副白骨……
若他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这三年的恨,又算什么?
……
云锦记货栈的大火直至天明才被扑灭,留下满地焦黑狼藉和冲天的焦糊气。
心腹档头带着一身烟尘和水渍,跪在医馆门外回禀:“督主,火起得蹊跷,正在那废弃染池附近。弟兄们拼死抢出了一部分未烧尽的账册和……和一些染坏的布料。那跛脚人……不见了踪影,现场混乱,未能擒获。”
萧琢站在廊下,一夜未眠,眼底血丝密布,下颌绷紧:“李通判呢?”
“火起时,他带人‘恰好’在附近巡夜,‘积极’参与救火,被烟呛了几下,如今正在府中‘休养’。”档头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恨,“做得天衣无缝,抓不到把柄。”
“继续盯死他。”萧琢声音嘶哑,“抢出来的东西,立刻查验。”
“是!”档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督主,还有一事……弟兄们在清理火场时,在那染池废墟下,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窖入口。里面……里面似乎有东西,但入口被落石堵了大半,一时难以进入,且气味……十分可疑。”
地窖?
萧琢眸光一厉。云锦记的废弃染池下,藏着地窖?
“调人!立刻清理!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督挖开它!”
……
医馆内间,药气浓郁。
老大夫颤声道:“督主,毒性暂缓,但……但裴先生本就五脏俱损,此次又遭此大劫,元气彻底崩毁,只怕……就算醒来,也……”
“也什么?”萧琢打断他,声音冷硬。
“也……神智难保,且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了……”老大夫伏地不敢抬头。
萧琢身形猛地一晃,扶住了门框,指节用力至泛白。
瞎了?聋了?傻了?
那他守着的秘密,他或许存在的冤屈,他那句未问出口的“为什么”……岂不是永沉海底?
不。
他绝不接受。
……
两个时辰后。
官衙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从云锦记火场抢出的残破账册被铺开,其中几页模糊的记录,经擅长此道的师爷反复辨认,竟指向数笔数额巨大的、去向不明的“香料”支出,接收方是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漕帮小头目。而那小头目,与李通判的一位妻弟,过往甚密。
同时,地窖入口被强行挖开。
扑鼻的恶臭几乎让人晕厥。里面发现的,不是金银,不是香料,而是几具尚未完全腐化的年轻男子的尸体,以及……大量绘制精细的人体骨骼图稿!其手法、其角度,与当年京师“玉面罗刹案”卷宗中所附的现场绘图,惊人地相似!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终于汇聚到一点!
李通判!赵元!漕运!香料!白骨案!
一条隐藏在江南水乡繁华下的、血腥而黑暗的链条,初步浮现!
“好……好一个李通判!好一个云锦记!”萧琢盯着那几具尸骸的草图,眼底翻涌着滔天杀意,“给本督拿人!李通判,赵元,一个都不准放过!”
“督主,那赵元似乎早有准备,云锦记内宅已人去楼空!”
“跑?”萧琢冷笑,“封锁所有水路陆路!他就是钻进了地缝,也给本督挖出来!”
……
又是一夜过去。
裴珩的高热终于退去一些,却依旧昏迷不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萧彻守在榻边,眼底是疲惫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暗光。
一名番役悄步进入,将一枚被熏得半黑、边缘焦卷的金属令牌,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督主,地窖深处找到的……压在一具尸骸下面。”
萧琢拿起那枚令牌。
触手冰冷,沉甸甸的。上面雕刻的纹样……并非官府制式,而是一种独特的、缠绕的云蟒图案。
这个图案,他见过。
在三年前,某个彻底扳倒裴珩的“关键证物”上。
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这是裴珩与外界勾结的私令。
如今,却出现在七年模仿案真凶藏尸的地窖里。
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寒意却一路窜上脊椎,冻僵了四肢百骸。
萧琢缓缓转过头,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微弱、可能永远无法再开口的人。
所以……
当年……
他一直坚信不疑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未完待续……)
大更一下,大家有什么建议请说,尽我所能满足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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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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