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客栈。
戌时,夜。
贺年好卧房。
“这厉鬼到底怎么个情况?”乐擎枝累得难受,一头栽去床上,终于能毫无顾忌说上几句。
“看不清,这鬼的煞气重法力强,比上次那个厉害许多,可是方位太模糊了,反正就在这块,我夜里再去找找吧。”
乐擎枝好奇:“厉害得多?有多厉害?”
贺年好焦虑:“不怒还没啥事,怒则伤及方圆十里,日食百人。”
乐擎枝听得冷汗直冒。
“所以必须揪出来,但……”贺年好又转话,“这煞气似乎不像是鬼,反而像是什么…呃……阴煞的‘东西’‘物件’。”
东西,物件……
乐擎枝即言:“地府昔年丢失的那把鬼扇?”
贺年好恍然大悟:“诶?还真有这可能!”
乐擎枝正打算开始骄傲地佩服自己的脑子,房门被叩响。
贺年好往门这喊,有几分被打搅工作的愠怒:“谁呀?干嘛?”
外面人没说话。
贺年好转头向外的这一瞬间,乐擎枝便起身,木手木脚走去门边,拉开门出去。
是齐遐敲的门。
齐遐说是准他同贺年好住一间,可没有准他同贺年好睡一间——亥时必须回他房,不然之后回府有他受的。
有他受的…?
……狐假虎威。当时乐擎枝心想,却还是应下。
-
床板硌人,床单被褥是粗糙的料子,乐擎枝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舒服。
没过一会儿又翻回来,见枕边人闭眸,浅寐。
乐擎枝望着齐遐睡颜,还在想一些事,他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清楚没想明白的事。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让他办哑妻?为什么?
是不是喜欢他?
他从始至终的这份情谊这份偏爱,究竟是真是假?还是说装模作样骗骗他、逗他好玩儿?
乐擎枝抓耳挠腮。
……到底喜不喜欢他?
喜欢吧?那天天对他这么好,蓝灵石也一直带着,还和他做了很多回那种事……
可要真喜欢他的话,为什么宣明时候又拒绝了呢?最令他无法理解的就是宣明那会儿。
一会儿温柔贴心,一会儿又有点淡漠,完全判若两人嘛。
……
夜静悄悄,齐遐睡眠浅且易醒,轻轻睁开眼,月色朦胧映过来,瞧乐擎枝一直盯着他,问:“睡不着?”
乐擎枝给他弄得心里发臊,咬唇再望几眼,只言不留翻过身去背对。
齐遐无奈:“这床褥虽然硬,但已经是最好的了,凑合凑合。”接着把自己身上的被褥扯扯往乐擎枝身后垫,好让其舒服一些。
突然,乐擎枝反捉住他塞被子的手,平躺过来,目不斜视,开口说出一字。
“哥。”
突如其来,齐遐显然被喊得一愣——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字了?真是要他的命。
齐遐:“怎么了?”
乐擎枝耳根发烫,话到嘴边斟酌一瞬,还是说不出口:“……没什么,我做了个梦。”他松开手。
“梦见什么?”
“嗯……小时候的事。”
齐遐轻信,浅笑一声:“看来是有人想家了。”
确实是想。
乐擎枝身上热意未退:“我想…我想回鸠兹看看。”
“好,等这些天忙完。”
*
第二天。
清晨,乐擎枝去敲贺年好卧房的门,发现人不在——他可能还在找厉鬼。
-
秋日晨风微凉,阳光稀薄。
因为昨夜乐擎枝不慎在摊前说话了,这下自己害自己,不能再扮演齐遐的哑妻,而是穿上普通衣裳、脸上裹块粗布巾,扮作他的小仆从。
乐擎枝气得牙痒痒。他以前多娇贵?都是别人给他端茶送水提东西,这下为什么是他给别人倒茶端水提东西?
凭什么?!
乐擎枝愤懑瞪瞪旁边步履沉稳的齐遐,齐遐面纱遮住下半张脸,朝他弯弯眉眼,许是回笑。
……实则不然,乐擎枝两手空空,他这个得力助手就是个摆设,真正为两人端茶送水提东西的,是齐遐手下另一个侍从。
这个小侍从年纪不大,背着沉重的文书箱与水囊,跟在两人后头,小心翼翼避开水洼。
今日工作是视察民情,核查灾亡与病患人数。
昨夜他们走的是一条无人巷,巷里只有那个奇怪的会算命的老头,空气清新。今天进的则是村里最大的路,贯穿东西,充斥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腐味,腥。
疫后饥荒,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前歪歪扭扭排着长队,几个面黄肌瘦的衙役有气无力地维持秩序,正在村头施粥。
齐遐下了死令,命其今天换发下的新米,煮得很稠——昨天他们一行人未到时,分发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是粥,只能说是混了水的浑浊米汤,那汤还泛淡淡青色,漂浮有细小虫尸,别说是吃饱了,保不准吃坏肚子,吃死了。
此地不仅饥荒,这年夏还连连下雨,村里闹了洪,雪上加霜。
路过一处茅草破屋,听见里面传来呵斥声与女人孩童的啜泣,乐擎枝一顿,正要转步去看,齐遐不动声色从旁走,侧身挡过去路。
齐遐脚步未停继续向前,声音平静无波:“还有几个随行的在后面,先去前面那户,按顺序来。”说着,斜头朝后使了个眼色。
几个侍从会意,悄无声息脱离队伍隐去屋后。
……
引魂者上工三年,闻得见声色而不能踏足实地,若非亲自过来看看,恐还不会觉得如此残忍至极。
这里已经不仅仅是疫病重灾地了,简直是人间炼狱,能活下来,全靠运气。
走到村头一户人家处,齐遐停步。
“开始吧,第一家。”
乐擎枝应声,又被这人把脸上粗布巾扯得更严实。
残破屋檐下,榻上蜷着几人,形销骨立难辨男女,眼球凹陷。
一皮包骨的老妇瘫坐于地,哆哆嗦嗦从瓦罐里掏出风干肉条,喂给旁边脸上稍微有点肉的孩子……但这黑乎乎的,看形状似是老鼠肉。
走近,馊味直冲。
乐擎枝面色平淡,胃里翻江倒海。后面那个背文书箱的助手直接脸都绿了,强忍着恶心掏出纸笔记录。
齐遐直言:“你们家一共多少人?死了几个?现在病的又有几个?”
孩子怕生,见有人来了,躲进屋后去。
老妇人年事已高,牙齿不剩几颗,说话不利索:“拢共七人,死了仨…病了俩……”
乐擎枝转眼瞧瞧旁边榻上几人,又问:“死了三个…那现在屋里应该只剩四人,为何榻上有六人呢?”
“他们,他们……咳…咳…”老妇话说一半,弯下身子,猛地咳嗽起来。
齐遐:“知道了。”说着后退,顺便把乐擎枝也拉得远些,掰过乐擎枝的头让他再细看看榻上那几人。
这下看清楚了,其中三个,分明是没有呼吸起伏、断了气的尸体,干巴巴躺在那儿,上边还有蝇虫盘旋。
小助手迅速写下记录后,戳戳齐遐示意,跑出去吐了。
……
磕磕巴巴艰难险阻地探完了第一户。
几人前往第二户,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情况稍好些,但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一来门口就听见里边在大吵特吵。
女人大哭:“现在钱没拿到!孩子也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男子嚎:“你问我?我能怎么办啊…他们,他们当时讲会还的!是他们不守信用,你怪我?”
齐遐用脚把门顶开,屋内顿时寂静。
齐遐冷目看二人,言语平静:“官府,核查人数。”
……
不出乐擎枝闻言所料,这家人把孩子卖了换钱,钱没拿到,孩子也丢了。
第八户,家里死得多,只留一个中年大叔,大叔人爱干净,也很温良。
临走前,乐擎枝见他屋头一众灵位中还供着一个牌位,上写“逆理悖常之主”,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神佛。
乐擎枝便问:“这供的是哪路神?”
大叔:“我们这儿的孤魂野鬼,供了能护人,是前几年隔壁巷子里那个老不死的讲的,但他好像不是本地人,不晓得是哪天过来的。”
这下可想起奇异之处,走访这么多家,没一个家里供正佛的,取而代之的都是供一个“逆理悖常之主”,没有佛像。
齐遐:“不供正佛,供这些孤魂野鬼?”
大叔:“是啊,不供正经佛,大家发现供正经神佛不起什么作用,但供这些,家里会顺意些……哦对对对,那老头他说孤魂野鬼也有家,孤魂野鬼也要生活,也会报恩。”
齐遐听得无语。
乐擎枝头都大了,苦笑暗暗调侃道:那我还得替他们谢谢你哟。
不过,这应该与要寻找的“厉鬼”脱不了干系。
……
被恶心的气味熏了整天。
是夜,终于结束,二人走在回去路上。
“这地方……难道连一个正经寺庙都没有吗?”乐擎枝的声音隔着布料闷闷的。
“不是没有。”齐遐目光跨过屋檐,投向村外一处高些的坡地,树影婆娑,隐约可见飞檐一角,“那里就有一座,荒废很多年,断了香火。”
语罢,又抬手指指。
乐擎枝顺他指的方向再度望去,确实看不清,二人走了一阵,他才见得座破败的庙宇,墙皮剥落。
乐擎枝脱口:“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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