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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棋子

摩天楼外刮了一股好怪的风,潜移默化着每个人的灵魂。

披着羊皮的狐。藏着狼眼的蛇。披着佛皮的魔。戴着光环的影。披着人皮的鬼。

眼巴巴看戏,生怕错失一帧精彩。

商场纵横半生的祁老先生,深谙世故,洞明人情,又岂容家门私事沦为外人眼中的谈资?

眉骨一凛,又一记棍击狠狠落及祁熠的小腿骨,语重心长申饬:“小凝是你的女朋友,你得对她多点耐心和理解。女孩子有时候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去处理事情。

她去卫生间,也许只是想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或者是有其他的小秘密想要自己处理。你应该尊重她的这种需求。”

无隙可乘的术语。欲盖欲章的伪饰。

受话人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进去,装模作样作投降状,语调温驯:“是是是,爷爷说得都对,我错了,我反省,我深刻检讨,行了吧?”

乖得离谱,假得明显。

“……”

简凝横他一眼,似看一只努力装乖的狼崽子。

毛理顺了,牙还在。

这人当真是听话的主吗?

简母与祁母无暇无心观戏,将琐务一一交付侍应生时,方觉等着落网的主角早没了影。

以为“情感套”计划泡了汤。满盘布局付诸东流。

可她们不曾想。

有些局,从不是为困住人而设。

有些人,走开,恰恰是计划真正落子。

*

不知不觉间,南州入夜的雾雨,高悬着假笑和假梦的霓虹烫金夜。

长长的走廊寂寂寥寥。两侧房门对称而立,间隔有序。

简凝扶着墙,踉踉跄跄拖着虚浮脚步。

和祁老爷子辞别后,佯作从容去了一趟卫生间。

折回会客厅时,肩角无意撞上侍应生托举的银盘。

盘上错落陈列的水晶香槟杯微微一震,酒液几欲倾覆。

她眸光一凝,眉梢掠过一缕歉然,低声道了句“抱歉”,顺手捻了一杯香槟。

思及哥哥今夜打的电话,一句缺席的问候“欢迎回国”,比雨夜更冷。

原是说好相见的,他亲口应允。可世事总惯于临时变卦,一句“恰逢有事”,将兄妹重逢轻飘飘推远。

人生聚散,原非尽可预料。

恍恍惚惚间,一杯酒已见底。杯底空悬,余温散尽。

她自知酒量可嘉,小酌一杯不在话下。可颅脑内突然翻涌而上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觉。

双眸一饧,目光如雾,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理智尚存一线,她拨通母亲的电话。忙音三声,无人应答。

面色酡红,呼吸间吐纳着浅浅的酒香,教人晕晕乎乎。

无奈向侍应生索了一张房卡。决意暂回客房,静候母亲回电。

廊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拉着她的影子长长的。跌跌撞撞寻至房间门,手颤抖着将房卡对准卡槽。

“滴”一声,门开。

室内空调低冷,一抹佛手柑与龙涎香淡淡弥散。

酒精的潮汐再度席卷神志,天旋地转,意识断片。她无力支撑,身形一颓,跌入床榻的怀抱。

仿佛沉入一片无波无梦的深海。

“嘶!”

“唔!”

两道压抑的痛吟,暝寂中逢个正巧。

夜色晕染了视线的边界,却放大了感官的锐力。

两人隔着暧昧的暗光,懵懵相望。

简凝眸光涣散,费力聚拢,辨清被自己压着的人的轮廓,眼底诧异一闪而过,警惕性弥上眉眼。

灼热的酒息无声无色缠着空气。沉沉压着人的神经,酥麻带刺。

令人浑身无力,动觉尽失。

酒是**的催化剂,夜是秘密的染色剂。

二者交汇,酿成一场无声的劫数。

两杯香槟,觥筹交错间被人换了底牌。他们喝得坦然,却中了招。

药性如冷血的蛇,顺着血管爬,阴冷游走骨脉间。体温节节攀升,肌肤失控滚烫。

简凝感知身下人的呼吸灼烫,胸膛起伏。欲挣脱,欲逃离,可肌肉却背叛了意志,软绵无力。

被她压着的祁熠,却承受着更甚的煎熬。

酒是他离开宴会厅时,由父亲一位旧识递予他的。

祖父寿宴上,他本无意应酬交际,只草草饮尽,抽身离去。

可妹妹来电的瞬间:

“哥哥,我明天回国,来接我。”

骤觉体内有火焰燃烧,从血到骨,从皮到魂。

他即刻警觉,酒中有异。

冷着脸寻侍应生,索要一间僻静的客房。

只是始料未及,不过十分钟,房间内闯入一位不速之客。未及反应,一道滚烫身影压下,毫不客气侵占他的呼吸。

涣散的瞳孔映入熟悉的五官时,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松懈,防备尽卸。

酒精与药性尽职尽责横冲直撞颅脑,性.神经兴奋,勾缠人的□□。

男生情动尤炽,欲念灼灼难抑。何况两人本就名分相契,情理相容。

情潮的侵蚀下,理智溃不成军。

祁熠低喘一声,翻身而上,将人禁锢臂影间,如夜覆月,密不透风,不容挣脱。

简凝近一米七的身量,与他身形相若,近乎势均力敌。

却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他们根本不是彼此的“理想型”。

简凝钟情欺文温润一款,比如她的哥哥。祁熠中意清纯乖巧一类,比如他的妹妹。

可偏偏,命运将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强行并置。

一者冷艳不乖。一者斯文败类。

简凝看祁熠,只觉他浑身写着“危险”两字,戾气横生。

祁熠瞅简凝,只觉她每时每刻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

他们对视,如同科学家睇量一场失败的实验。变量错位,逻辑崩塌,结果荒诞不经。不合常理,不合本心。

向母亲承诺的联姻,不过是一场体面的敷衍。婚约如纸,轻薄却需郑重其事签署。

恋爱如何演绎,他们自诩掌舵。名分既定,头衔高悬,其余种种,不必拘泥。

爱或不爱,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游戏开场,帷幕不可轻落。

但世事难料,姜终是老的辣。

昏昏欲睡的夏夜。摇摇欲散的意识。岌岌可危的理智。汹汹难抑的瘾欲。

房间内有一扇长窗,低饱和的雨痕斜斜滚滚而落。百米高空飘飘忽忽坠地。

像极了人陷入一种□□的漩涡,上不得天,下不着地。沉沦中浮生。

南州,北国一座被雾气豢养的城。风雾从南吹至北,从白昼吹彻黑夜,从长夜吹回黎明。

吹得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摇摇晃晃。

仿若房间的两人撞得支离破碎。魂魄离散,形影难全。

尺寸失衡,比例失调。寸步维艰,处处碰壁。

一帘命悬一线的长夜。

漫漫洇渡。

*

翌日。日上三竿。

天光云霁,一川清辉。

描绘南州的天气妥帖。

但该如何拾虚辞浮语,诠释厮混一夜的两人?

不过月下过客,逢场作戏。浮生一梦,梦中焚身,醒时成灰。

一室狼藉,是昨夜的罪证。空气中浮着说不清的糜烂气息。

祁熠最先转醒。

臂弯被压得太久,血脉几近凝滞,麻木感缠绕神经,仿佛肢体已非己有。

被迫清醒。

锋利的眼尾线下敛,染着极淡的青影。认栽又认命似的,静静瞅着昏昏欲睡的人,像望尽了余生。

女孩眠颜恬姝,潮气量匀净。薄肤白肌,天生好皮。纤长的狐系睫毛。唇间一点朱殷。

不施粉黛,颜色自生,脸杀级美貌。

室内光线明暗相间,日影浮漾。祁熠面无表情审度她,见人久不转醒,失了耐心。

人前,披着斯文外衣。

人后,败类本类。

双面人罢了。

毫不留情抽回自己的手臂,毫不顾及酣眠的人。

重重揉了揉痛感解耦的肌肉。知觉慢慢敏化,痛感与记忆一同回流。

一夜的荒诞不经,似一场高烧后的噩梦,他记得每一分失控。

局中局的幕后手,他心知肚明。

又跌下眼皮,拿烙着咬痕的手,带着几分报复般的玩味,恶劣扯了扯昏寐的简凝。

人成功被弄醒。

不得不直面滑稽至极的名场面。

颤了颤薄而淡的眼帘,犹带梦痕。简凝迷迷糊糊间,勉力支撑上身,纤白的蝴蝶骨重重磕上软枕。

一撑之力,耗尽昨夜余温。

目光落空时,一道冷嘲热讽的声线直刺耳膜:“十点了,醒透了么?”

“……”

半梦半醒的简凝,惺忪懒态瞥一眼身侧人。

她头痛欲裂,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昨夜的荒缪失控,无止境缠绕着神经。

如堕烟海,四顾茫茫,辨不清是梦是醒,是罪是赎。

两人并倚着软垫,形近而神远。恍若被命运的浪抛至同一滩涂的浮木,看似依偎,实则各怀深渊。

昨夜灼烈的激情,不过是一场理智焚尽的高烧,如今热退人醒,唯余虚脱的躯壳,与清醒的尬影。

两人生于门第煊赫的财阀世家,世人眼中矜贵天成的千金少爷。

于上流圈而言,情爱不过是一枚可落可弃的棋子。它被精心包装,用于联姻、交涉、试探,或仅仅是一场体面的消遣。

风月之事早已成为圈层的常态,宛如一场浮华世界中的默剧,无言开场,无声落幕。

人人登台,各执角色:

有人演深情。有人装疏离。有人以爱为饵。有人借情布局。

笑语盈盈背后,是心照不宣的算计。

惯以家世的名望、财富的厚积、优雅的姿态,游刃于规则之外。

他和她,不负众望。

陌生情人的高级游戏,两人成了主角。

事实已至,只得慢慢消化。

室内中央空调无极限工作,丝丝缕缕的冷气流浮游。

两人未着寸缕,肌肤裸露,不可避免沾上凉意。

情绪沉淀完毕,体面离场是最后的仪式感。

可简凝一落眸,瞥见自己身上斑驳错落的吻痕。肩上、锁骨、腰侧,红的、紫的、深浅交叠。

没忍住自己躁动的脾气,脱口而出呛他一声:“你是狗吗?啃得我满身是印,哪哪都不放过。”

两人视线对焦,有暗火无声燃烧。

不该出言相激的,毕竟她不占理。

果真被人捡了言语的破绽,反唇相讥:“我是狗你是什么?有点力气全用我锁骨和后背上了。”

话虽刻薄,却不虚妄。手掌,手臂,腰腹,均难逃她的牙齿。

她是真咬,真掐。力道深至皮下,血色洇漫。痛感强烈。

他是吮,舔,吸,嘬。角度刁钻,节奏绵密。酥麻酸爽。

既然口舌之快逞尽,又何须再藏锋敛锐?索性将锐气推至极致,哪伤人她戳哪:“谁让你技术差劲,弄的那么疼。”

直剖男性自尊的软肋,近乎羞辱。

又觉失言。

毕竟真挺伤人的。

沉默似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压着简凝的呼吸道。

不动声色谛窥他的神情。

没了镜框的束缚,斯文假象碎裂,戾气横生,冷刺本性裸露无遗。

阳光慢悠悠爬上房间,一寸寸晒干昨夜的暧昧。祁熠下颚线峭立,侧影生姿,无波无澜承受着言语的凿刻。

轻描淡写吐落四字:“我第一次。”

似为自身开脱,又似讥诮自己的生涩。

简凝无所谓一笑:“哦”。

她不在意是否为他的初夜。成年世界,**交缠,本是人间常事。

脏透的世界早已被无数奇闻异事浸透。媒介的眼无远弗届。一传十,十裂百,百衍千,千化万。

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娃,高校女厕惊现弃婴……

图影、视频、标题党、键盘审判,铺天盖地,把私密撕成公共景观。

性,本无须遮掩,不必神圣化。

只是生命流动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饥饿。

可她不免怔讶。

他居然是第一次?

昨晚贴身肉搏的实战,她没错过他呼吸乱、节奏卡壳的每一帧细节。

不是伪装,是真情场小白。

可天生金山命的天之骄子,不受礼教束缚,随性而动,随心而行。

本该是情场老手,怎会遇不见优质性缘?

是太过挑剔,抑或心有所羁?

难道真如她猜测一般,祁熠对自己的养妹……真动了不该动的心?

她又该怎么和他“合作”?

万一妹妹知道后,嫌他“不洁”,不要他了,怎么办?

她岂不是成了“拆解兄妹情”的罪人?成了“禁忌CP”崩塌的始作俑者?

对方坦坦荡荡的承认,她反倒失了讥讽的立场。

他主动将伤口示人,再落井下石,未免太刻薄,甚至卑劣。

一场三分激烈的唇枪舌战,暂时告一段落。

转而将唇锋对准费尽心思布局的人:“我妈咪和祁阿姨有点阴招全用咱俩身上了。”

先断她的财路,逼她仓促归国。继而上演苦情戏,胁他们应诺联姻。最后暗中施药,终至关系坐实,木已成舟。

当真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祁熠无声,沉默承载了赞同的分量。

能怎办?

毕竟是疼爱自己的母亲。

室外的太阳烈了几度,长长的白日光有了三维感。

刺目而压迫。

简凝自顾自系上内衣。高定礼服昨夜被人粗暴扯坏,缎面绽裂,珠绣零落。

无法完整披身,却可作半幅裙覆于身下。像极了一段荒唐的旧梦,残损中维系着仅存的体面。

上衣怎么办?

视线闲闲一扫,定格一抹白色。

祁熠的白衬衫。

凭什么他的衣服完好无损?

许是有意回避,祁熠一直背身向门,目光锁定虚空一点。

趁着他视野受限,脚尖鬼鬼祟祟一勾,衬衫悄然滑落。

却不料指尖刚触及面料,一道嘲弄意味的低哂,阴恻恻的,带着掌控一切的戏谑:“呵,挺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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