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岁上下,面黝黑多皱,颔下短须沾着草屑,短褐束腰的农户打扮的人被两名卫士,一左一右挟持过来。
农户一只耳朵鲜血淋漓,耳垂不住地往下滴着鲜艳的血珠,显然是被箭矢擦伤。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农户被刚刚那一箭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小人只是听猎户说鬼市的拍卖场里,野狼崽子能卖出高价,所以就偷偷潜入猎场,想碰碰运气。小人对天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不,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鬼市?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璇玑和公子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农户名为赵大,据他所说,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在里面做生意的商贩和卖家,都必须戴上各式各样的动物面具,隐藏自己身份。不仅如此,鬼市里不燃灯烛,全凭人暗中摸索。
如果商品合意,随便买家出价,大家购买的大多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异物。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赝品多,珍品少。
听了赵大对鬼市的解释,璇玑对此十分好奇。
没想到兆朝在她母皇的统治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想起自己前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有关地下黑市种种描绘,璇玑愈发感兴趣了。于是问农户:
“鬼市在哪?”
赵大不敢隐瞒:“在崇文门外的陋里,要从护城河的废弃桥洞进去,过一条地下暗河。”
璇玑略一思索,明白了。
在天耀城内,贵族住 “高里”,平民住 “常里”,而 “陋里”多住流民、刑徒家属、小手工业者。
这些人户籍混乱,里监门管理松散,适合鬼市隐藏——官差若进入陋里,易被复杂的小巷绕晕,且居民可集体望风。
难怪鬼市存在这么久,没有被她母皇发现。
她跃跃欲试。
公子景瞧出来她的心思,迟疑道:“不如先回宫向陛下禀报这件事吧,贸然前去,恐怕……”
璇玑断然拒绝:“不行,如果被母皇知道了,我们一定去不成。再者说来,母皇将调查狼患的事交给我,如今狼患与鬼市有关,我自然要去鬼市一探究竟。”
见璇玑坚持,公子景只好无奈道:“好吧,不过只能有这一次。”
璇玑笑逐颜开:“就知道阿景最好了!”
然而相比于璇玑的开心,公子景皱着眉,从里面嗅出一丝不对劲。
从狼患开始,他们遇到赵大,再到了解鬼市……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太顺畅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们带到既定的方向去。
更何况,赵大刚刚对于鬼市的解释,有些遣词造句,不太像他这个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看见璇玑如此兴奋的样子,再加上女帝现在命令璇玑彻查狼患一事,正是璇玑立功表现的好时机,他作为璇玑未来的皇夫,自然以大局为重。
毕竟,两人的命运休戚与共。
若是璇玑没有登上帝位,帝位上的人换成了新出生的皇子或者皇女,就相当于齐国这十几年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千百年来,被废的储君能有几个好结局的?
公子景与璇玑一起长大,他也不忍她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公子景最后只是敛了眼眸,浓密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暗色,吩咐一旁的卫士:
“你们几个,全部都跟上,一步也不许离开。”
“是!”卫士齐齐应声。
他又转向赵大,声音虽温和,却暗含冷锐之意:
“你为我们带路,若是敢生异心——”
他向赵大抬了抬下巴,对方拔刀出鞘。
赵大两腿颤颤,连声道:
“公子放心,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任何私心!”
残阳穿林,碎金落满苔径,树影渐浓时,暮色已漫上林梢。
——据赵大所说,从秋苑猎场去鬼市最快的路,就是直接穿过青木树海,而非像璇玑他们来时那样,从官道走。
为了节省时间,璇玑同意了赵大的主意。
去鬼市的路上,蝈蝈的叫声欢快清脆,一声叠一声,把暖烘烘的春意都揉进脆响里。
璇玑好几次想去草丛里捉一只装进她随身携带的金丝笼里,不过鉴于眼下大家都在赶路,她还是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一行人又前进了一段路,不知怎的,蝈蝈声消失了。
空气里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璇玑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景,我们要不歇一会?”璇玑提议道。
她既然开口,公子景从来没有不应之说,于是对农户还有卫士道:
“都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吧。”
“多谢公子,多谢殿下!”
话音未落,下一个瞬间,闪烁着冷锐光芒的银镖飞旋而至。
“有刺客!!!”
公子景想也没想,一把将璇玑扑倒在地上,飞镖尽数扎在两人背后的槐树上,在月色里泛着淬毒后特有的蓝光。十名卫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咽喉就被飞镖切断。
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几个人,转瞬就变成一地冰冷的尸体。
璇玑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
怎么回事?
为何会有人在此偷袭他们?!
趁着第二波飞镖还没过来,公子景赶忙将璇玑拉起来,“快走!”
璇玑赶忙翻身上马,随后公子景也跳上马背,两人执起缰绳,没命地挥舞鞭子,两匹马撒开蹄子,在路上狂奔起来。
此时赵大已经抹去了脸上的油膏伪装,露出一张肤色惨白的脸来。他冷冷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目光如同捕食的鹰隼。
黑暗里有一个声音响起,阴冷沙哑,仿佛毒蛇嘶嘶吐信:
“头儿,他们跑了。朝中那位大人的吩咐是不留活口,您看……”
赵大没有任何迟疑:“追。”
马蹄扬起无尽的草屑和飞尘,仿佛沙幕。
两边的树林里,黑衣的杀手如影随形。
他们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树枝间穿梭跳跃,就像猛兽死死盯住了猎物,等待一击毙命的时刻。
突然,前面的公子景勒住缰绳,白马一个踉跄,险些收不住马蹄。璇玑同样勒马,抬眼看去,前面站了好几个人,将路堵得密不透风。
她数了数,一共五个。
除了赵大以外,每人都是黑色的夜行服,蒙住面容,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你们还想往哪里跑?” 赵大冷笑,长刀在昏暗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寒芒。
璇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摸向身侧的箭囊。
触手所及,一片空荡的恐慌。方才袭击太过突然,她被公子景奋力扑倒躲避淬毒飞镖,箭囊在翻滚中松开,大部分羽箭散落在地,根本来不及捡起。
此刻箭囊里只剩下孤零零两支羽箭,在数名凶悍杀手面前,这点数量如同杯水车薪,几乎宣告了绝境。
此刻留给她的选择只有三个:
A、束手就擒 ,等死。
B、拼命反抗,被杀。
C、拼命反抗后束手就擒,还是死。
璇玑几乎要仰天长叹,老天爷,你玩我呢吧?
公子景的状况同样糟糕。
此次出行因有精锐卫士随扈,他并未携带惯用的长弓,只换了一柄更利于近身搏杀的宝剑。不巧的是,休息时他将宝剑交给亲卫保养上油,为了第一时间救下璇玑,他根本无暇取回兵器。
即便如此,少年修长的肩背却依旧挺拔,将璇玑牢牢护在身后,声音沉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阁下究竟受何人指使?刺杀当朝皇嗣,乃是诛灭九族之滔天大罪!”
赵大轻蔑嗤笑,眼中杀意暴涨:“将死之人,何必知晓太多!只需记住,有人买你们的命——纳命来!!!”
话音未落,赵大已如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骤然暴起,刀光冷冽,仿佛凝聚了劈山断岳的万钧之力,毫不留情地直斩向璇玑的面门!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避无可避。
璇玑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前的公子景发出一声低吼,没有丝毫犹豫,竟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璇玑向后狠狠一推,同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决绝地迎向那夺命的刀锋!
“景!”璇玑被推得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那森寒的刀光即将吞噬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巨大的恐惧与悲愤瞬间冲垮了理智。
就在这电光石火、心神俱裂的刹那,璇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地上散落的一支羽箭——箭簇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属冷光。
天空仿佛感应到了这绝境中的悲鸣,“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恰在此时炸响,如同天地震怒的前奏。
“天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璇玑混乱的脑海,她记得初中物理课学过,铜具有极好的导电性,而她的箭簇,皆为青铜所制。
几乎是出于本能,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那支反射寒光的羽箭,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当作投矛,朝着赵大手中那高高扬起、即将落下的精钢长刀狠狠掷去!
她不想死,但她想试试,能不能让赵大死!
就在那支羽箭的箭簇即将触碰到长刀刀身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道撕裂苍穹的耀目电光骤然劈落。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半截,炽烈狂暴的雷光便已顺着精钢长刀疯狂窜遍赵大的全身,他整个人在刺眼的白光中剧烈抽搐,如同被天神投下的雷霆之矛贯穿!
“头儿!”旁边两名杀手试图将赵大从雷电里救出来,谁知刚一触碰赵大,便被狂暴的雷光精准地贯穿了胸膛,瞬间步了赵大的后尘,化作两具焦黑的残骸。
轰——
伴随着电闪雷鸣,三具焦黑冒烟的人形重重砸落在地,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缕缕青烟从死人彻底碳化的发丝间升起。
剩下两名杀手看了看璇玑和公子景,又看了看地上的三具残骸,相互对了对眼神后,果断出声:
“走。”
等他们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雷霆的余音在轰鸣,以及璇玑急促得如同擂鼓的心跳。
她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猛地看向前方——公子景依旧保持着护住她的姿势,背对着那地狱般的场景,肩膀处一道伤口正渗出鲜血,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目。
不知道第几次,他因为保护她,受了伤。
真是个……傻瓜。
璇玑眼眶不由得有些发酸,赶忙上前将公子景扶起来。
公子景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明亮的月色已经被乌云所遮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点燃了火折子,对璇玑道:
“快要下大雨了,我们快点走,说不定后面还会有埋伏。”
重新跨上马背前,璇玑下意识看了一眼三名杀手乌漆嘛黑的尸体,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写满惊惧,赵大的双眼瞪得极大,仿佛困惑无比。
好了,她知道她还是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
就冲这个绝处逢生的体验,回去后她都得给老天爷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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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行刺失败的消息传回秋苑围场之际,苑令顺的面前,站着两人。
一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另一人则穿着黄衣,作侍从打扮。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黑袍人语声冰冷,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声音苍老如同枯松,“任务失败的下场,你应该都知道吧?”
“哐当”一声,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被黄衣侍从扔到苑令顺面前。
苑令顺整个人不住地战栗着,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脚步。他突然跪地,“砰砰砰”连续给两人磕头,一迭声地道:
“殿下是真龙天女,行刺皇嗣,是要遭天谴的啊!!!!”
黑袍人似乎已经不耐烦,直接一脚将苑令顺踢开,朝着侍从一扬下巴,“动作迅速点,赶紧解决他,等我们回去,还得继续准备下一场饕餮宴。”
黄衣侍从点点头,手起刀落,苑令顺的惨叫还卡在喉咙里,匕首就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脏。
苑令顺仰面倒下,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汪猩红的血泊。
擦了擦手上的血后,黄衣侍从开口:
“赵大他们已经失败了,那接下来……”
“我自有办法。”黑袍人语声淡淡,“不管这个所谓的皇太女是不是真龙,普天之下,后土之上,只有我们的主人,才是有资格继承江山帝业的真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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