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氛围，就好像结了冰。
吴司机仿佛在和人玩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他的手和脚都是木的。
一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手心中都是汗。
陈月生反而嘿嘿一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起来。
大多数时候，是他打猎时候的趣事，也讲讲林场的八卦。
吴司机也不敢不回。
一来二往，他总算轻松了些。
也随意的问了句：“陈爷……”
陈月生嘿嘿笑：“什么陈爷，就叫月生，咱们是朋友。”
吴司机干笑一声：“月生，京市可远了呢！咱们这一去可得十天，半个月。”
这是1980年，全国都还没有高速公路，云省到京市一路都是土路，尤其纹山到省会这一段路，全都是砂石路，路面窄，坑坑洼洼，还多是盘山公路，到处都是大转弯。
吴司机所开的老式卡车马力也不大。
加上这么长途的路况，就他一个人开，没人换手。他一天能开的时间，本来也就十二小时。
到京市十天半个月，还是完全没遇到任何意外状况的最保守估计。
陈月生嘿嘿笑：“辛苦你了，老吴，我背了几十斤肉干来，就在你那木头后头，饿不着咱们。
“那也得吃蔬菜，喝水……”吴司机下意识地说，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我是想问，月生你这大老远千里迢迢跑京市去做啥子。以前也没听你说，你在京市有亲戚啊。”
陈月生眼神冰冷，嘴上却说：“怎么没亲戚？我婆娘就在京市。”
“你婆娘？”吴司机大张了嘴，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了，从前大家喝酒的时候，陈月生是吹嘘过，他马上就要有一个靓婆娘了，还是大学的高材生。
他们这些酒友，没一个当真的。
后来，就听人说，这婆娘跑了，还……
他下意识想瞄一眼陈月生的下面，却看见他冰冷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立即吓得一个激灵，什么都不敢说了。
陈月生怎么可能不晓得，自己的那些事，只怕早都被这些东西传遍了。
他更恨得咬牙切齿。
那眼神瞧得吴司机心中直发毛，他为了缓解尴尬，下意识摸出他的红梅烟，递了一根过去：“月生，抽根烟。”
陈月生接了烟，凑在火柴上，点燃了，狠狠“叭”了一口，喷云吐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总算平静了些。
“咳咳，我就随口一问。”吴司机干笑两声，赶紧打圆场，“这年头，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打听，不打听。”
说完，他也抽上了。
香烟的滋味，到底安抚了些恐惧的心。
就在吴司机坐安稳了时，陈月生突然开口：“我去杀她。”
吴司机手一抖，方向盘都没扶稳。
卡车在砂石路上飙了出去，差点冲出悬崖。
幸好吴司机技术高超，他猛然一甩方向盘，一个漂亮的漂移，车子安安稳稳地落了过来，继续开。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的脸都煞白了，从后视镜中惊恐地偷看陈月生。
陈月生却已经转回头，闭目养神，仿佛刚刚说的只是吃饭。
吴司机牙齿都在打战，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值不值得哟，月生，为个婆娘，你这不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陈月生蓦然睁眼：“老子早都搭进去了，连老子哥，老子弟都搭进去了。”
“哥在绿皮子更大的军营里，等着枪毙。哥跟我说的，他跑不脱了，死定了。”
陈月生突然捂住了脸，“老子枉自为人啊！明明晓得哥在哪，根本就不敢去救他！”
这野兽一般的冷酷，残忍的男人，竟然呜咽起来。
吴司机想劝，张了张嘴，又不敢开口。
“你晓得的，老子弟娃是傻的，一直都靠老子才活得下去。现在被他们绿皮子给活活饿死了！”
陈月生再也说不下去，拎起酒瓶子，猛灌了一口酒。
吴司机小心翼翼：“月生，你说的是不是根生哟？”
“还有哪个嘛？”陈月生真有些伤心。
吴司机赶紧告诉他：“根生没得事，他在县城的福利院里，我前几天跑车还看见他。跟着福利院的护工妹子跑来跑去，看起来开心得很。”
陈月生怔了一怔，猛然抓住他一只胳膊：“你说的真嘞？”
“我骗哪个，都不敢骗你呀！”吴司机的胳膊被抓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影响了方向盘。
“要不，现在开车带你回去看他嘛。”
陈月生缓缓放开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看不见了，这辈子都看不见啦。”
“这是为啥子嘛？”吴司机忍不住问。
陈月生扯出一个凄然的笑容：“他哥是通缉犯，两个哥哥都要挨枪子，他不晓得，还快乐点。”
吴司机被他沧桑的语气，也给带得有点难受。
默默递给他个烟灰缸，让他把老长一截的烟灰弹一弹。
陈月生却猛然将整只烟都按烂在烟灰缸里：“这都是那个婆娘害得，她害得老子家破人亡，害得老子要挨枪子。”
“老子挨枪子前，也得拖她下地狱！”
浓烈的恨意，让吴司机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他什么话都不敢再劝。
车就这样白天开，晚上停。
有通缉在身，陈月生既不肯去饭铺，也不肯去旅馆。
到了晚上，车子就停在荒郊野地里，他们吃肉干，喝酒。连饭都没有吃。
睡就一个睡在驾驶室，一个睡在木头堆。
这样过去了三天，吴司机再也受不了啦。
这一天中午，车子开到了云省边缘，再过去就是川省的长江第一城。
“月生，他们上河帮的菜好吃得很，你真的不尝一下嘛？前面那家的饭庄，我经常都吃。”
“他家的活水鱼，火爆腰花，贵是贵了点儿，但，巴适得很。我请你，你肯定能吃下去三大碗饭！”
陈月生瞥了他眼，没说话。
这二三十天的逃亡，他就没吃过正经饭，吴司机描述的热腾腾的饭香，对他诱惑力也是极强。
但，他是通缉犯，哪里有资格去吃啥活水鱼，火爆腰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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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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