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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底线

谈圩的指尖在祁唿的病历上停留,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蓝色。

诊断栏那几个字像刀刻一般刺入他的视线:焦虑型依恋障碍、重度抑郁症。

他又重新翻到下一页,呼吸瞬间凝滞。

——既往史栏里清晰地记录着三次自杀未遂。

最近一次是在六个月零十五天前,也就是祁唿发病开始的前一天。

“怎么会...”谈圩喃喃自语,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病历上冰冷的医学术语勾勒出一个他几乎认不出来的祁唿:长期失眠、厌食症、自残行为。

这与今天那个西装笔挺、举止克制的精英形象相去甚远。

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窗。

谈圩起身关上窗户,雨水的潮湿气息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涌入鼻腔。

他回到座位上,继续翻阅病历,在家族史一栏停住了——“父亲:祁振业,祁氏集团董事长,母亲:已故,自杀身亡。”

这个信息像闪电般击中了谈圩。

高中三年,祁唿从未提起过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谈圩只记得有时深夜接到祁唿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压抑的啜泣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些夜晚或许都与祁唿母亲的忌日有关。

病历最后一页的转诊医生签名旁,林芮还特意标注了一行小字:“患者有强烈自杀倾向,但对治疗极度抵触,建议谨慎用药,密切观察。”

谈圩合上病历,揉了揉太阳穴。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晚上七点半,他本该三小时前就下班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诊室里悬挂的那幅脑部解剖图,灰质与白质的沟回在瞬间的光亮中显得格外分明。

就在这闪电的光芒中,谈圩的记忆突然闪回到十年前那个同样雷雨交加的夜晚——

“谈圩改了你的高考志愿?”十七岁的祁唿站在谈圩家狭小的客厅里,浑身湿透,眼睛里燃烧着谈圩熟悉的疯狂,“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上江大的!”

“那是你要求的,不是我答应的。”少年谈圩后退一步,背抵在了墙上,“祁唿,你不能一直这样控制我的人生。”

“控制?”祁唿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地面,碎片四溅,“是谁在你被那群混混打得半死时救了你?是谁每天给你带午饭因为你妈根本不管你有没有饭吃?”

谈圩的下颌绷紧了:“所以我要用一辈子来还债是吗?”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激!”祁唿扑上来抓住谈圩的肩膀,指甲几乎嵌入皮肉,“我要你爱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可这不是爱!”谈圩猛地推开他,“你只是害怕失去对你的控制!”

祁唿踉跄后退,撞翻了书架。

书本和相框哗啦啦落了一地,其中就有他们初中毕业时拍的合照。

玻璃相框碎了,祁唿跪在地上,手指抚过照片上两人年轻的笑脸,然后突然抬头,眼神变得异常平静。

“我已经改了你的志愿。”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系统锁定前五分钟改的,现在我们都上江大。”

谈圩感到一阵眩晕,他冲进卧室打开电脑,登录高考志愿系统——页面上赫然显示着“江城大学心理学系。”

而原本他填报的南净医科大学已经消失不见。

系统显示修改时间是17:55,就在五分钟前。

“你...”谈圩转身,看到祁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

“我知道你所有密码。”祁唿微笑,“就像我知道你每天早上七点十分出门,喜欢在第二家早餐店买豆浆,数学课总是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谈圩浑身发冷。

他抓起手机,飞快地拨打了教育局热线。

经过十分钟的焦急等待和解释,工作人员告诉他如果在今晚24点前带着身份证原件去教育局现场确认,还可以改回原志愿。

“我要走了。”谈圩抓起外套和钥匙,“祁唿,这次你真的越界了。”

“你敢走!”祁唿堵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

“就怎样?”谈圩直视着他,“像上次那样割腕?还是像上上次那样吞药?祁唿,你不能一直用伤害自己来威胁我。”

祁唿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怎么知道...“”

“李护士的女儿和我是同班同学。”谈圩的声音疲惫不堪,“祁唿,高中三年,你有没有哪怕一天是真的爱过我?还是只是...不能忍受有人脱离你的控制?”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最终,祁唿轻声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谈圩推开他,“我这这三年里没有爱,对你只有恨。”

祁唿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谈圩从他身边走过时,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气已经被雨水和泪水浸透。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夜,身后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和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哀嚎。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祁唿。

“谈医生?您还在啊?”

护士长李姐的声音将谈圩拉回现实。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发现手中的钢笔不知何时已经将病历纸戳破了一个洞。

“嗯,整理一下病历。”谈圩迅速合上文件夹,声音里的颤抖却没能完全掩饰。

李姐走进来,手里拿着值班表:“明天的门诊我已经排好了,您要不要看一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谈圩手中的病历上,“那位祁先生...你们认识?”

谈圩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为什么这么问?”

“您看他的眼神...”李姐欲言又止,“不像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患者。”

谈圩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见了。”

“只是同学?”李姐的语气带着过来人的了然,但她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需要我帮您调整一下排班吗?避免...职业伦理问题。”

谈圩摇摇头:“不必了,我会保持专业态度。”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李姐离开后,谈圩锁好病历柜,关上电脑。

雨已经小了,但夜色更浓。

他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你当年改回志愿了吗?”

谈圩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

最终他锁上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

出租车在雨中驶来,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

与此同时,江城最高档的公寓楼顶层,祁唿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雨中模糊的城市灯火。

他手中握着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没有回复。

“祁总,明天九点的董事会资料已经准备好了。”助理站在书房门口轻声说。

“放桌上吧。”祁唿没有回头。

助理放下文件准备离开时,祁唿突然问:“陈助理,你相信人会改变吗?”

陈助理愣了一下:“这...要看是什么改变吧。”

祁唿轻笑一声,挥手示意他离开。

当书房门关上后,他走到穿衣镜前,缓缓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

镜中的男人有着社会精英的一切外在标志。

——昂贵的定制衬衫、精心打理的发型、无可挑剔的举止。

但当他按下镜框旁隐蔽的按钮时,整面镜子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隐藏的房间。

这个没有窗户的空间里,四面墙都贴满了照片和剪报,中央是一个监控台,六个屏幕显示着不同地点的实时画面。

——医院门口、心理科走廊、医院停车场...

每一张照片上都有同一个人:谈圩。

大学时期的谈圩在图书馆学习,穿着白大褂的谈圩在医院走廊匆匆走过,领奖台上的谈圩微笑着接过奖状...

照片旁边都标注着精确的日期和时间,最早的一张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他们分开后的第三个月。

祁唿走到最里面的一面墙前,这里贴着的都是报纸和杂志上关于谈圩的报道。

《江城日报》的“杰出青年医生”专访、《心理学前沿》的论文发表消息...

甚至还有谈圩参加医院羽毛球比赛获得亚军的小豆腐块新闻。

在这面墙的正中央,是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装着他们高中毕业那天的合照。

相框下方的小抽屉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笔记本。

祁唿取出最新的一本,翻开到空白页,写下今天的日期和时间:

“2023年7月15日,15:40-16:25,第一次诊疗,他看起来很好,比杂志照片上还要好看,闻到他的味道时差点失控,他不该接我这个病人,我不该去找他,但我别无选择。”

写完后,祁唿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两片白色药丸干咽下去。

然后他回到镜子前,开始练习明天见面时要说的话:

“早上好,谈医生。”(语气要平静,眼神不要停留超过三秒)

“昨晚睡得还可以。”(不要告诉他真相,不要让他担心)

“药物反应在可控范围内。”(绝对不要提到噩梦的内容)

练习了十几遍后,祁唿关掉隐藏室的灯,镜子无声地滑回原位。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相册。

这是他的“治疗相册,”心理医生建议他在有自残冲动时翻看的“安全物品。”

相册里全是谈圩的照片,但都是公开场合的影像,没有任何偷拍内容。

这是祁唿给自己设下的底线。

——可以收集公开信息,但绝不真正打扰谈圩的生活。

至少这十年来,他做到了这一点。

直到六个月前那个无法忍受的夜晚,当他吞下整瓶安眠药又被抢救回来后。

林芮。

——他大学时期就知道他和谈圩所有过往的心理医生。

——终于妥协:“去找他吧,他是江城最好的心理医生,也是唯一可能治好你的人。”

祁唿合上相册,拿起手机。

屏幕上依然没有回复。

他点开相册里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今天的日期作为密码,里面是一段医院监控录像。

——谈圩站在心理科门口等出租车的身影,在雨中显得那么孤单。

“我答应过不再打扰你。”祁唿对着屏幕轻声说,“但我快要死了,谈圩,这次是真的。”

窗外,雨又大了起来。

城市的灯光在雨中晕染开来,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他们决裂的夜晚。

祁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胸腔里那个空洞的地方。

与此同时,谈圩站在自家阳台上,望着同一场雨。

他手中拿着那张高中毕业合照,背面朝上。

在“永远在一起”的誓言下方,有一行新添的小字,笔迹颤抖得几乎难以辨认:

“对不起,但我不后悔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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