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微原先只是想在师弟面前表现,可此话一出,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其实……也没那么久。”
蔺无咎:“……”
是吗?
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林予微沉默半晌,表情痛苦纠结,最终还是没能憋出半个字眼。
大抵是实在无颜面对师弟,她僵硬地扭开面孔,不自觉加快脚步,一溜烟窜至半山腰,将蔺无咎甩在了身后。
为转移注意,林予微一路踩踩松散的黄泥地,又顺手揪一把路边秃了毛的草叶,眼睛四处乱瞟,企图给自己找点事做。
忽然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愣了片刻,紧接着三两步上前,伸长脖子,十分惊喜道:“咦?师父回来了!”
蔺无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山头坐落几间略显拥挤的破落屋舍,并未瞧见人影。
他疑惑收回目光,却见林予微拔腿就兴冲冲地往山上窜,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冲山头的破屋喊:“师父——!”
林予微年纪尚小,虽极力想在小师弟面前表现出成熟稳重的姿态,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眉眼举止间还藏不下太多的心事。
“师父,我把小师弟带回来了!”
此次下山她历经坎坷,好不容易将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带回微尘山,自是喜形于色,忍不住想在师父面前炫耀。
“师……”
可突然,林予微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缓缓停下脚步,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神情有些气馁。
蔺无咎跟上前:“怎么了?”
林予微抬手指向山路尽头的那棵大椿树,叹了口气:“师父时常不在山中,若是回来了就会在院前的树上挂铜铃。”
蔺无咎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树下确实挂着一枚掉漆铜铃。
“如若铜铃中的铃舌被取下,就是让人不要去打扰的意思。”
说话间,林予微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师弟留一些时间做心理准备,免得让师父的模样吓到师弟。
她耸耸肩:“看来小师弟只能等明日才能与我去见师父了。”
一座破山头哪里来奇怪的规矩?
蔺无咎心下轻蔑,目光从那破旧铜铃上一晃而过,低头问:“师父这是在闭关?”
林予微想了想,然后摇头:“大概是在睡觉吧?”
师父素日就没个正形,不求上进,但凡师父努力些通过长老大考跻身成为内门长老,她也不至于在外门为弟子考核苦苦挣扎十一年。
说起来,当初林予微对师父闭门不出一举也十分费解,也曾偷偷摸摸跑去看师父究竟在干什么。可惜此业中道崩阻,她还未挨到墙根前,就被屋里那股臭气熏天的鸡棚子味呛得干呕不止,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打这以后,她就再也不曾动过偷窥的心思。
听了这话,蔺无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林予微一把揽住了胳膊。
“好了师弟,先别管这些了!”
他一回头,就看见他那棒槌似的师姐冲他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是突然失忆了般,脸上竟看不出方才半点的失落,只是热情洋溢地一把拉过他,亲昵道,“师姐这就先带你去看你的住处!”
林予微修为马马虎虎,手腕劲却是不小,蔺无咎还未反应过来,就踉跄着就被她拽走。
……
黄泥墙、茅草顶。
新泥夹着旧泥,颜色深浅不一。
劳烦亲自收拾了半个月的屋子,看起来的确不同凡响,她这修修补补半个月,就差再重新给他糊个泥屋出来了。
肩负辅佐主上寻回魔丹这一艰巨重任的冲星原本还在心中盘算:哪怕条件再苦再烂,他也要好言相劝,先平息主上怒气,暂且留下林予微的小命。
——毕竟清虚宗也算百年大派,护法结界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最后还要靠林予微带他们进入。
可等冲星亲眼看到如此寒酸的屋舍,深吸一口气,扭头就对蔺无咎道:“主上,我看您还是直接杀了她,把她大卸八块,拖出去喂狗吧!”
大不了再另寻他法!
冲心替自己主上委屈:呸!这种破屋子,狗都不住!她竟还让主上住,简直就是在羞辱人!
“微尘山确实不比其他地方……”
可惜林予微听不见冲星在小师弟面前已给自己判了“死刑”——还是死状十分凄惨的那种。
她托着下巴绞尽脑汁,企图狡辩:“条件虽有些艰苦,但我们修道之人嘛,随遇而安,也算磨炼心性……”
“……”
蔺无咎扫了一眼旁边几间屋子。
——确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怪不得当初他将人安置在镇中客栈,她便感动得不行。
原来平日就住这种地方。
林予微见他不说话,心中有些焦急,生怕小师弟不满意就这么跑了,咬了咬牙:“等师姐升至七境,习得壶天化形术,定为你变个大院子出来!”
七境。
蔺无咎挑眉,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差点笑出声来。
她倒还真是敢想。
冲星破口大骂:“她为留下主上,真是什么话都说的!这微尘山肯定有猫腻!主上千万不要上她的当!仙门中人果然个个厚颜无耻……”
传闻人族修士若能修满七境便可飞升天界,可自三百年前魔祖蔺无咎斩断天梯后,就再无人飞升,整个修真的七境修士也是屈指可数。
而她,林予微。
一个修为停留在一境十一年,并且没有半点长进的清虚宗外门弟子,竟还妄想升至七境?简直是痴人说梦。
蔺无咎心中冷嗤,可一转头却看见林予微格外认真的神情。
“……”
他这位棒槌师姐恐怕脑子真是坏掉了。
-
面对如此破烂不堪的房屋,堂堂魔祖自是不肯屈尊降贵,借着林予微带他四处参观的间隙——其实也不应用“参观”二字,多年来微尘山只有师徒二人,整座山总共就那么疙瘩点的地方,还有一眼就望到头的几间破屋,也为难林予微叽叽喳喳能为他介绍了近一个时辰。
蔺无咎抱臂胸前,立在漏风的破门板前,狭长眼尾一扫,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未来住处”,心中不自觉开始憋坏——究竟怎么才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将它推倒?
忽然,他歪头注意到门边糊得不太扎实的墙面,轻轻一戳,还未使得上力,整座黄泥茅草屋就这么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轰”地塌了个彻底。
“始作俑者”反应极快,听到泥墙松动的瞬就躲远了,可站在另一头的林予微就没那么幸运,险些被气浪掀翻,扬了满头满脸的黄泥沙,模样看起来狼狈至极。
微尘山很穷,总共就这么几间屋子,如今倒了一间,只剩下师父棠九枝偏院的那间杂物间能住人。眼看时辰也不算早了,今日收拾怕是来不及。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实在让人难堪。
林予微顾不住拾掇自己,只是满心满眼想着如何稳住小师弟。她胡乱拍掉脸上的灰,有些愧疚地从黄泥茅草废墟中扒出一床被褥,并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去。
“今日只能委屈小师弟先和我睡一间屋子了。”
为彰显自己身为师姐对小师弟的谦让爱护,顺便弥补一下微尘山“摇摇欲坠”——其实并不存在的形象,林予微故作大度:“小师弟,你之前受邪气影响身子骨弱,今夜还是睡床,师姐打地铺就行。”
大魔头可不懂什么谦让之礼,对师姐弟情深的戏码也没多大兴趣,自然不会拒绝。
林予微的房间布局陈设算不得雅致,但好在整洁干净。
不过最让蔺无咎诧异的还是隔间里那一墙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类符术心法剑谱,甚至还有一箩筐画到一半皱巴巴的符纸。
摆了那么多书卷在屋中,当真会看吗?
蔺无咎转念一想。
这凡人若能老老实实地将这些卷宗翻看一遍,恐怕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外门弟子。
-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大魔头就心安理得地霸占了林予微的床榻,不给她任何反悔机会。
经过几日接触,蔺无咎原以为自己这位师姐,虽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棒槌,但也总该知道男女之间应当避嫌。
事实证明,他还是将她看得太高。
他那棒槌师姐对着符箓书照抄了许久,千辛万苦才画出两张勉强能用、但效果不佳的清净符——据他猜测,这应该是能迅速清净身体与衣物的符术。
大魔头心中点评,倒不算那么蠢。
可林予微前脚刚点符,下一刻迎头就被凭空倒灌的大水浇了个透彻。
蔺无咎:“……”
他虽不懂这些仙门术法,但也觉得十分不对劲。
可林予微却好似早已习惯,不仅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忽略他的存在直接在打开的衣柜门后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结束后还不忘叮嘱他,用符时尽量离床褥远一些,紧接着就抱起枕头蛄蛹了两下,挨地倒头就睡。
“……”
-
深更半夜,蔺无咎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撑臂起身,靠着床沿,借着窗缝透出的月光看向睡梦中的林予微,只见她腰间扭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看起来睡得极为安稳。
蔺无咎阖了阖眼,手背筋骨暴起,眉间的天魔印忽明忽暗似是呼之欲出。
锥心刺骨的剧痛感从胸腔内传来,血痕如盘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
“主上!”被派出探查情况的冲星一回来就目睹此景,忧心忡忡:“又是天道禁制反噬?”
蔺无咎应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语调冷淡:“说吧,查到了什么。”
冲心虽担忧主上身体,但也不敢多问,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这清虚宗虽开山立派不过几百年,里里外外却设了三层上古大阵,若是主上全盛时自然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只是如今……”
冲心看着他身上的血痕,欲言又止,“恐怕如今也只能先依这凡人所言,通过弟子考核进入内门再另找机会寻找魔丹。”
蔺无咎沉默不言,只是垂下赤金瞳眸,再次打量起林予微难看的睡姿。
月色映照下,林予微的脖颈显得白皙而又纤细,只要稍一用力便可轻易折断。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死。
倒也算命大。
他微微仰面,呼出一口气,起身朝屋外走去。
月色满地,银白清辉一张巨网将整座微尘山笼罩其中。
瞧见蔺无咎离开,冲星忙不迭跟了上去:“主上,你这是要去哪?”
“出去走走。”
身上的血痕虽已被他强行压下,但体内的刺痛感仍未消退,大抵是受反噬影响,他心中杀意也随之被激起。
若继续留在屋中,他保不免会失控杀了那凡人。
“此次前去探查,还有什么发现?”
冲星思索片刻:“倒也没什么其他发现,就是觉得这微尘山有些奇怪。”
常人感应周身环境,往往困于五官,但冲星身为灵体,感官要敏锐许多。
它抓耳挠腮,一时也答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蔺无咎没有答话,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白天看到微尘山前那块破木牌。
闲来无事,也当消磨一下心中杀意。
想到这里,他背手就朝山下走去。
-
万籁无声,天地间好似只剩窸窸窣窣的踏叶声,山雾随夜色从四面八方升起,满地重重树影。
不知走了多久,蔺无咎停下了脚步。
他眉头微动,透过夜色看向远处,转头询问冲星:“白天这条山路有这么长吗?”
“微尘山不高,主上白天上山最多不过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如今都快走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山脚的那块破木牌。”
冲星突然反应过来,“微尘山果然有问题!”
“既走不出,那就回去吧。”蔺无咎身上的血痕已经彻底褪下,眼看天色将亮,他也不做停留。
他此行并非探秘,只要不影响他寻找魔丹,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道寒风袭来。
不等他转身顺着原路返回,冲星忽然发出一道见了鬼般惨绝人寰的尖叫。
“主上!你看身后!”
蔺无咎闻声回头。
只见白日里山脚那块破木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不远的斜坡上,而他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山脚。
冲星鬼哭狼嚎地就往他袖子里钻:“主上,这微尘山不会闹鬼吧?!”
它一个剑灵,与鬼同为灵体,又有什么可怕的?
蔺无咎嫌弃地将它甩开,抬步走近木牌。
头顶枝叶无风摇晃,蔺无咎似是察觉什么,眉心一蹙。
不好。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团浓雾凭空出现就这么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蔺无咎甩了甩脑袋,神志竟难以遏制地恍惚起来。
“冲星!”
“……”
周身竟无人应答。
浓雾转瞬又被狂风撕碎,蔺无咎的瞳孔霎时放大。
眼前的微尘山赫然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层峦叠翠,山林郁郁葱葱,云雾缭绕,琼宇瑶阶,宛若仙境。
远处呼啸的风声裹挟着一群少年的恣意谈笑灌入他耳中,那声音断断续续,让人有些听不太真切。
“游乎四海,任逍遥。”
“以后此处便叫逍遥山吧……”
蔺无咎抬眼,原本山脚的那块破木牌不知何时被一块半人高的镇山石取代,石面上笔锋遒劲恣意,题着正是“逍遥山”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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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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