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摇曳,烛光照映着燕洄苍白如纸的脸,墨迹滴在明黄色的绢帛上,好半晌,燕洄终于下笔。
陈知义站在燕洄后面,小心翼翼地眯眼隐隐约约看着烟灰在绢帛上落笔。
“……伉俪情深,生死不渝……择吉日……大婚……”
哪怕没看完这封诏书,陈知义猜也大概能猜到上面的内容。
他看燕洄的目光顿时如看地狱恶鬼一般,如此惊世骇俗,如此有违人伦。
燕洄察觉到陈知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他并不在意,只低头认真将这封诏书写完,才搁下手中狼毫。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端坐在御案前,将这封诏书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看了个遍,忽而露出这段时日里唯一一个真心的笑。
“陈知义。”燕洄叫道。
陈知义立马快步走到燕洄面前跪下来:“陛下。”
燕洄将这道圣旨交给了陈知义,陈知义跪在台下,双手颤抖地接过了这道会令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震惊的圣旨。
“陛下,”陈知义打着哆嗦,声音如多日未喝水一般干涩,“此举恐怕会引起朝野非议……”
“非议?”燕洄冷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刚才的好心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们何时没有非议过朕?”
陈知义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到时候在朝堂之上宣读这封圣旨的时候,文武百官的表情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自从季鱼死后,陛下是真的疯了。
燕洄原本冰冷的目光在扫过陈知义手中的那封圣旨时,眼神破冰,如春风拂过。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与季鱼成婚,心情更是好转不少。
陈知义大着胆子,用余光去看燕洄的脸,明明看见他还笑着,自己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昭林殿。
入夜之后,燕洄躺在床上,脑中还在想着自己今日拟的那封诏书的内容。
自从季鱼走后,他夜里睡觉也需要太医施针抑或喝药了,可今日他没有喝药。
他闭上眼,脑中尽是自己噩梦中季鱼穿上的大红的皇后大婚礼服。
白日里拟订的那封诏书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的刻在他的脑海中,每个字都像是萃了毒的蜜水,让他几欲吐血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口齿生津。
心脏仿佛被大手握住,一捏一放,让他难受得无法呼吸。
燕洄侧躺着,逐渐将自己的挺拔的脊背收成一团,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被所有人欺凌,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时候。
明明是高大的身体,如今却要如婴儿一般用,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缩在被子里。
若是让旁人看了去,觉得可笑的同时,也绝不会相信此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暴君。
酸涩如潮水般不要命地涌上喉间,越是睡不着越是容易想东想西,燕洄努力不去想那日噩梦中的情形,可即使这样充斥在他大脑中的,也全都是季鱼的身影。
闻着枕下季鱼残留的发香,他便想起自己最喜欢玩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顺很直,如绸缎一般美,燕洄喜欢把脑袋放在季鱼的颈间,侧头去闻她的发香。
感受着怀中的空虚空荡,他便想起自己最喜欢将他抱在怀中。
两人的身体如天生契合一般,当他第一次彻彻底底将季鱼全部拥住的时候,他便再也舍不得失去这种感觉,恨不得时时刻刻怀中都抱着她。
所以吃饭想抱,看书想抱,就连有时在御书房批奏折的时候都特许她进来,让她坐在自己怀中。
想到这里,燕洄的手指动了动,明明闭紧双眼,眼皮却在不停的翕动,睫毛颤颤巍巍的在眼下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
燕洄的手动了,如怀中仍有季鱼一般,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在虚空中做了个环抱的姿势。
他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深情与痴缠,仿佛季鱼真的仍在他的怀中。
“小鱼。”燕洄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昭林殿中响起。
自从他下旨之后,昭林殿便再没有宫人进入,哪怕是陈知义也无法踏进一步,但燕洄却几乎日日宿在其中。
因此,当他的声音回荡在昭林殿中时,便如人间恶鬼呢喃低语一般。
“小鱼,我们要成婚了。”
说到这里,他神经质的一笑,唇角微微鸣起,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弧度,如同一个被父母抓到偷吃饴糖的孩童。
“你厌恶朕。”
他说到这里,原本泛着甜蜜的嘴角又压了下去,连眉梢眼角都耷拉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野兽在呜鸣。
“不许厌恶朕,”他道,沉默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又喏喏道,“不要厌恶朕。”
“你,你连尸体都没有留给朕,朕只能循着那贼人的话,在沿街寻找你的骨灰,但朕只找到了一点点。”
说到这里,他瘪瘪嘴,这样的表情在他俊美深邃的脸上显得分外的不伦不类。
但此刻并没有人看着,燕洄本人也并不在乎。
“没关系,只有一点点骨灰,朕也能把你救活,那群人不行,朕就换一批,地位,权势,只要朕有,只要他能将你复活,朕都能给。”
燕洄漫无目的地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没有什么时候如现在一般生动,说着说着,他连自称朕都忘了。
“我看过你留下来的那些话本子了,”他道,“里面的世间百态,爱恨嗔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我们一起看这些话本子,我给你读话本子上的内容,你那时就坐在我的怀中,靠在我的胸膛,静静的听着。”
燕洄一边畅想着再无可能的未来,一边忍受着心脏的阵阵绞痛。
可说着说着,他的眼中却真的出现了季鱼。
她乖顺地躺在自己怀中,睁大眼睛,用狡黠的灵动的双眼去打量着燕洄脸上的每一寸。
“好久没见,我怎么感觉你瘦了?”
燕洄连呼吸都不敢,他痴痴地看着怀中的人,生怕自己不小心一口气就将怀中人吹走了。
怀中的季鱼见他不答话,不高兴地撅起嘴,一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
“怎么不说话?”
燕洄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喉间憋出一个嗯字,见季鱼在恼恨地盯着他,这才慌慌张张开口。
“我怕你又消失了。”
季鱼翻了个白眼,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在燕洄怀中调了一个更为合适的姿势,一样会感受着怀中人的动作,更加僵硬的不敢动。
“那你再如哑巴一般,我就真的消失了。”
燕洄顿时更慌了,他下意识收容环抱着季鱼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季鱼的身体。
他打着哆嗦,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害怕的震颤。
“为什么我抱不到你?”
“唔……”
季鱼做出沉吟状,在燕洄绝望的视线中,忽而露齿一笑,森白的牙齿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发着光。
“因为我变成鬼了呀!”
-
次日,朝堂之中,当陈知义在燕洄的示意下,在百官面前宣读这份圣旨的时候,满朝哗然,但无一人敢置喙。
没有其他原因,那些曾经公开反对过燕洄的人,如今或赋闲在家,或已经被他猝死,若是仔细看,还能看见外面青板砖上残留的血迹。
“若无异议,便就这么办,朕已经让钦天监算过,两个月之后便有一良辰吉日,朕会在那个时候,与皇后大婚。”
百官沉默地低下头,无人言语。
说完这件事后,燕洄便兴致缺缺,他的手肘抵在龙椅的扶手上,手攥成拳,一颊轻轻靠在上面,双腿漫不经心的交叠,扫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若无事便退朝吧。”
百官退朝之后,燕洄仍然坐在龙椅上,陈知义疑惑地看着他,却又不敢提醒。
燕洄侧目温柔地看着与他共坐在一张轮椅上的人,柔声道:“你看,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即将成婚。”
在一旁的陈知义听见燕洄的自言自语,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看见燕洄如被魇住一般双目深情看着一旁,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来。
这殿中现在明明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什么人都没有!
陛下在和谁说话?
燕洄没注意到陈知义的害怕,他只专注的盯着坐在他一旁的季鱼,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她又化为烟灰飘走。
“你喜欢什么样的礼服?”他兴致盎然道,“你好像喜欢梅花?那我让他们在你的婚服上绣满梅花,你穿肯定很好看。”
季鱼微笑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因为燕洄并不真正的知道季鱼喜欢什么,所以他想象中的季鱼也对此没有任何回答。
燕洄高兴地讲了半天,见季鱼什么都不说,他便也停下嘴。
他的手指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露出个看似真心的微笑:“小鱼有什么想做的吗?朕可以带你去做。”
季鱼对此立刻做出了反应,她双手一拍,双眼弯成了月牙。
“好呀好呀,陛下带我出宫好不好?”
燕洄其实一点都不想带季鱼出宫门,他只要想到季鱼死在宫外就恨不得将庆王及耀明教一党烈火烹油泄愤,不怎么会想待季鱼出宫?
可季鱼想出去。
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他勉强笑着,牙齿死死紧咬:“好。”
陈知义瞳孔震颤。
疯了,陛下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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