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到西山后头,天边染着片橘红的余晖。
崔令容用过晚饭,搬了张竹凳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乘凉,微风吹过,带着点夏日的凉意。
这一个月以来,崔令裕头几日还会过来陪她一起吃饭,直到上回她一怒之下掀了满桌碗筷,他便再没踏过这院子的门。
倒是卫风偶尔会来,有时会带些新鲜玩意,比如此刻正窝在她怀里的花猫,呼噜呼噜地蹭着她的手。
她不爱多问,只偶尔听卫风和茯苓闲聊,零星能攒出些外头的消息。
原来崔令裕不来,不是怄她的脾气,是他惹上了武德司。
武德司乃当今陛下亲设,武德司使虽说官阶不高,实权却大,连京里的权贵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能把武德司惹上门,看来这皇城里,想置崔令裕于死地的人,远不止她一人。
崔令容指尖轻轻挠着猫下巴,眼底掠过一丝寒光。可就算有人替她盯着崔令裕,她也不能总困在这院子里坐以待毙。
这些日子,她故意收了所有锋芒,吃饭、休息、看书,样样都是顺从,半点没露过逃跑的想法。
那些看守的侍卫见她安分,除了按时巡院,渐渐就没那么上心了。
唯独茯苓,过于警惕了。
崔令容正想着对策,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女孩蹦蹦跳跳闯了进来,正是常来陪她撸猫的樱桃。
茯苓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却仔细地给樱桃搜了身,女孩乖顺地抬手转了个圈,确认没带其他东西,才被放行。
“樱桃来啦!”崔令容见了她,眼底瞬间亮了亮,语气都轻快不少,“正好给你留了些红豆糕。”
自从卫风送了这只花猫,这孩子三天两头就来院里找她玩,崔令容也总算有了个能说上话的伴。
想来茯苓该是把这事告诉了崔令裕,他竟也默许了,只让茯苓每次搜个身,便不再阻拦。
一看见瓷盘里的红豆糕,樱桃眼睛瞪得溜圆,“哇”了一声就抓起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问:“姐姐,城西王爷爷家有只白胖胖的狗,毛软乎乎的,可他总不让我摸!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呀?”
“不可!”没等崔令容开口,茯苓先皱着眉出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樱桃被她凶得一缩脖子,小嘴撅起来,默默哼了一声,显然不喜欢这冷冰冰的拒绝。
崔令容连忙打圆场,对茯苓柔声道:“别吓着孩子了。你去灶房看看,还有没有热着的吃食?樱桃定是一散学就过来了,怕是还没吃晚饭。”
樱桃立刻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捣蒜,“我娘让我先过来玩,说晚些再回家吃!”
茯苓看了眼崔令容,又瞧了瞧眼巴巴的樱桃,终究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往厨房去了。
她心里清楚,只有这孩子来的时候,自家小姐脸上才会有几分真心的笑意,这点请求,她没法拒绝。
待茯苓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崔令容立刻拉过樱桃,声音压得轻轻的:“樱桃真的想让姐姐陪你去看狗狗吗?”
樱桃点头如捣蒜,眼里满是期待。
崔令容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姐姐也想去呀,可刚才那个茯苓姐姐看得紧,肯定会拦着我们,这可怎么办呢?”
樱桃眨了眨眼,忽然眼睛一亮,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那咱们趁她不在,偷偷溜出去不就好啦!”
崔令容忍着笑意,赞许地点点头:“樱桃真聪明!不过得先想个法子,让茯苓姐姐暂时离开院子才行。”她故作思索片刻,忽然拍了下手,“我有主意了!”
她俯身贴近樱桃的耳朵,把早已盘算好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樱桃听完,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姐姐放心!我有些银子,能让门口卖糖人的小哥帮咱们传话!”
话一说完,她就攥紧口袋里的铜板,踮着脚溜出了小院,动作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
等茯苓将刚煮好的面条端出来时,树下已没有人了,崔令容正回房休息了。
夏日白日的时间格外长些,此刻天光仍未完全沉下,崔令容望着窗外,正攥着衣角忧心樱桃办事的进展,院外突然炸开一道怯生生的呼喊:
“不好了!卫……风大人让茯苓姑娘速去七宿司,主家……主家被他们带走了!”
“没有证据,七宿司怎能擅自拿人!”茯苓的声音里满是急怒,甚至没有意识到此人根本不是崔府之人。
紧接着是那人结结巴巴的回应:“似、似乎是主家的事,被他们发现了……”
话音未落,茯苓只丢下一句“看好崔娘子”,便提刀撞开院门,身影瞬间消失在暮色里。
崔令容没想到竟如此顺利,看来茯苓他们心中有鬼。
旋即抓过帷帽扣在头上,矮身溜向后院。趁护卫分神的间隙,她手脚麻利地翻过围墙,刚落地便拉紧帷帽系带,快步融入街景。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个安全的容身之处。
思绪翻涌间,她竟没留意街旁一家青楼已被官兵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光在暮色里闪着冷光,百姓们挤在街角探头探脑,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她下意识穿过人群往前赶,忽听头顶一阵风响,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从青楼二楼坠落,正摔在她脚边。
那人浑身是伤,血顺着衣摆往下淌,却在落地的瞬间猛地抬头,与崔令容隔着帷帽薄纱相对。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子突然撑着地面跃起,冰凉的长刀瞬间架上她的脖颈,粗糙的掌心扣住她的手腕,朝着官兵嘶吼:“都别过来!再动一步,我就杀了她!”
崔令容被他拽着连连后退,大气不敢喘。
难不成是以前“财运”太旺,如今才会这般倒霉?
“你似乎不懂武德司的规矩。”
一道冰冷的男音穿透喧闹,落在崔令容耳中。
她浑身一僵,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悄悄抬眼,透过纱帘的缝隙往前望。
官兵队列分开一条道,少年身着玄色官服踏步走来,衣摆随站姿微展,墨发高束成马尾,利落扫过肩后,肩甲上的银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他抬手甩了甩手中的长枪,枪尖的血珠顺着枪杆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啪”地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武德司办案何时关心过他人的生死?”萧寒声沉着声道。
自他接手武德司以来,这样的威胁已是第三起,在他眼里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不过这回被挟持的女子倒有些不同。
似乎以为他真的不会救她,正试图与歹徒谈条件。
萧寒声的目光落在此女身上,她没有哭喊,悄悄侧过身,对着歹徒言语,隔着帷帽和风声,他听不真切。
正在与歹徒交谈的崔令容,面不改色,沉声道:“此人最擅用长枪,你右肩定是他的目标。等他掷枪时,你往左躲,而后趁此机会取他性命。”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你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与其拉我这弱女子垫背,不如拖个官大的一起死!”
歹徒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眼神不自觉飘向萧寒声手中的长枪,显然是动了心。
“商量完了?”萧寒声的冷笑传来,打破了两人的低语,“那我便送你们一同上路。”
话音落,长枪已脱手飞出。
歹徒早被崔令容提点过,几乎在长枪飞出的瞬间,他猛地拽着崔令容往左侧扑去,随即甩开崔令容,挥刀朝萧寒声劈去。
萧寒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竟有人能躲过他的枪?
他抬手示意身后弓箭手待命,自己提步迎了上去,要亲自拿下这歹徒。
崔令容稳住身形,却没趁机逃跑,她眯了眯眼,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眼底燃起冷光。
上天还是怜惜她的,亲手将报仇雪恨的机会送到眼前。
如此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
她趁旁侧侍卫不备,猛地夺过弓箭,搭弦、拉满、射出,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犹豫。
冷箭“咻”地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破风声,擦过萧寒声的臂膀。
萧寒声猝不及防被划伤,转头看向帷帽女子时,眼神瞬间冷厉。
他竟没料到,此女与歹徒竟是一伙的!
下一瞬,他已制服歹徒。
抬眼间,正见那女子转身要逃,他手腕一扬,手中长枪直飞出去,精准刺穿她的帷帽、擦过耳环,“钉”地一声扎在她身前的树干上,将她的去路牢牢挡住。
萧寒声跨步上前,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抬手捏住帷帽的破损处,稍一用力便将那层遮掩扯了下来。
待帷帽被扯下,落在地上发出轻响,他望着那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一时竟愣了神。
夜风卷起她垂落的青丝,少女的脊背绷得极紧,连肩线的弧度都透着几分熟悉的倔强。
眼前的青色身影,与梦中之人重叠在一起。
他喉结滚了滚,原本冷厉的眼神已被慌乱盖过。
“是你。”
声音出口时,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仿佛怕这身影只是一场幻觉,一开口便会消散。
崔令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她以为自己早已能坦然面对他的背叛,可当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时,心脏还是像被攥住般难受。
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化不开的冷意,却偏偏扯出一个极淡的笑。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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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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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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