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的死状,是慕月亲眼看见的。
他护她出城,却被自己人背叛,替她挡了利箭穿心之痛,一直隐忍不发,没事人一般护着毫不知情的她逃离险境,直至到了安全的地方,才绝了气息。
她还记得孟昭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喊着“娘,你来接我啦”,此刻她怎能不为孟昭大大地哭一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训练有素的孟昭吓得呆滞住,他双手张在空中不敢碰到慕姑娘一根头发丝。同时心虚地瞄了一眼宸王,只觉自己已经凉了大半。
轻声嘟囔着:“慕姑娘,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可别害我啊!”
“姑娘你怎么啦!”婵娟继续努力但徒劳地拉着慕月,“要不……赶紧去宝华殿请玉真大师来给姑娘驱邪!”
婵娟边说边看向宸王,只能用中邪解释姑娘今天一而再的失态。
幸而宸王没有生气,只眉间多了一道微痕。
听见玉真大师,慕月忽而笑出声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她太期待见到玉真了。
她要谢谢玉真,让她还有机会在这里哭故人,活着的故人。
姑娘落水之后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举止,给婵娟都快急哭了:“姑娘……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自孟昭怀中,扬起一张绝美的脸,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无比欣慰的神采:“我没事,我很好,从未这么好过!”
萧珩和那些为她而死的人,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过了三年食不知味的日子,如今随着生命重启,她的食欲也终于回来了。
“婵娟姐姐,我饿了,我要吃烤乳鸽、糟鹅掌鸭信、糖蒸酥酪、鲜蘑肉丝汤!还要喝千秋醉!”
“好好好。”婵娟哄着她放手。
孟昭确认主子没有迁怒自己,大松一口气,果断跳开两步,退到萧珩身后,嘀咕:“慕姑娘,是不是摔下湖的时候撞到头,摔傻了?”
萧珩垂眸:“去请太医。”
慕月如若不闻,拉紧了身上萧珩的衣裳,边走边回头看着他们三人。
脸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婵娟和孟昭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前一后开路殿后,护着两位主子穿过假山下的小路,后头就是宸王现居的集英堂侧门。
东厢房的热水已经备好,萧珩将人送到,没停留片刻。
婵娟差人去慈宁宫请惊蛰和霜降带干净衣裳来这里。
“陛下和皇贵妃正给太后侍疾,慈宁宫这会儿人多眼杂易生事端,姑娘先在这儿沐浴更衣,等太医来了好好瞧瞧。殿下已经同意咱们的晚膳,就在这里的小厨房做。”
婵娟以前是伺候萧珩的,为人妥帖细心,慕月进宫以后,就被太后赐给慕月了。是以,她对集英堂也跟自家一样熟悉。
婵娟收拾完她换下来的湿衣,抬头正见慕月坐在浴桶中,琥珀般的眼睛,英气妩媚又神秘,隔着氤氲水汽,盯着她,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姑娘,怎么了?”
“婵娟姐姐,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凶?”
“……”婵娟摸了摸脸,忙解释:“我方才急着拉开姑娘,一时冒犯。可我是为着姑娘和殿下的名声着想。若是让旁人看见你们……岂不是完了?”
慕月轻笑起来,她指的不是刚才,是上一世。
她回到宫中,答应做萧昀的皇后。
表姐云笙气急败坏地来找她算账,话都没说便从袖中抽出匕首往她脖颈里扎。
是婵娟率先一步抄起花瓶,直接砸破了云笙的脑袋。
她死也想不到,这么温柔的婵娟,会为了护着她,那么凶狠呢!
那时候所有在乎她的人,都不在了,整个宫里愿意护着她的只剩婵娟。
“婵娟,我不能没有你!”慕月撂下没头没尾一句话,自顾自躺回热水中,把婵娟闹了个大红脸,进退不得。
“慕姑娘,今儿真是疯了!”
热水浴洗去了湖底透骨的冷,慕月放松下来,不断整理思绪:此刻萧珩的王府正在建,不久就要搬出宫立府了。
“我也要出宫。”
如果凤命是对她一个人的诅咒,她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性命。
换好衣服,绞干长发,霜降重新给慕月梳了个双鬟髻,一切看起来利落得体,才让太医看诊。
萧珩和慈宁宫的李嬷嬷一起过来看她。
他靠在门边,合起的折扇在手指间流畅地翻转。
倒是嬷嬷进了内室,把慕月的额头和脸摸了又摸,怕她发热。
被粗糙的手心摩擦着,并不舒服,甚至不时刺痛,但慕月觉得很安心。小时候生病,李嬷嬷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她。
不得不说,萧昀很懂利用人心。
即便慕月知道,很多人豁出去性命才保下自己,她必须为了他们活着,可当萧昀罗织罪名,要车裂李嬷嬷等慈宁宫一干宫人的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安然苟活。她必须回宫,去面对命运给自己的难题。
她做到了。
她握住李嬷嬷的手腕,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我没事……”
话音未落,慕月就已经咳嗽起来。
太医把了脉,开了药,说感了风寒。
李嬷嬷听了便为难:“太后这几日正是风寒,姑娘如今也病了……”
她努力斟酌着,想怎样说话才能不惹姑娘伤心。
这孩子在宫中寄人篱下多年,虽有太后宠爱,但心思敏感,常常钻进那副孤傲的壳子里,生怕被人轻视。
不料,慕月直接接下了她的话:“这几日我就不回慈宁宫了。太后若问起……就说我也得了风寒,要避疾。落水之事还是别让她老人家知道,免得她担心。”
“好,”李嬷嬷意外之余,欣慰地应了,“那今晚……”
“今晚,我去钟熙堂住。”
“你就留在这儿。”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珩,忽然吐出几个字,黑眸锐利得叫人难以直视。
“对,淳妃从前就在那儿被幽禁至死,多不好?姑娘就住这里,宸王也能照应一二。”嬷嬷和太后一条心,一门心思撮合他们,可是慕月现在只想出宫。
“就因为太后偏爱,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倘若知道我在此过夜,还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她这话是对嬷嬷说的,也是说给萧珩听。二人果然都没有再坚持。
等嬷嬷和太医走了,萧珩才过来坐在榻边。
琉璃一般美丽却脆弱的少女,表情中泛着轻松甚至是欣喜,仿佛溺水险些丧命这样的事对她而言不足挂齿。
“你是怎么落水的?”
“我若说是安宁郡主指使人推我入水,你信吗?”
“我信。”没有再细问,也没有查证,萧珩答得干脆。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抱歉。”
慕月扯了一下嘴角,“纵然那是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你也犯不着替她道歉。”
“胡说八道。”萧珩生硬地反驳。
慕月觉得没意思。
安宁郡主崔珞,是皇贵妃母家崔氏的千金。她父亲乃一品大将军,可惜在抗击海匪的前线为国捐躯,皇上特封她郡主,优待不亚于公主,皇贵妃一直将她养在自己宫里,跟萧珩一块长大。
上一世,若不是太后娘娘派人查出安宁郡主是害她落水的元凶,一意要将崔珞送去凤鸣山道观幽禁,崔珞眼看就要安然过关了。听说,皇贵妃和宸王在皇帝面前求情,几乎快要说动皇上。
想起这茬慕月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低头咳了起来。
眼前的萧珩,自然不会为这些尚未发生的事产生任何情绪,他给慕月递了一杯热茶。
“慕姑娘预备如何处置这事?”
这是怕我去告状,闹大了伤了皇贵妃和崔家的颜面?
慕月脸上堆起好看的笑容:“好歹没伤着性命,我不会跟她计较的。”
才怪呢。
“不提这些小事了,”慕月声音忽而极为严肃,“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同你讲。”
当务之急是提醒萧珩对未来之事早做准备,毕竟这关系到一大群人的生死。
萧珩见她如此郑重,便也洗耳恭听。
只见慕月张口,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
慕月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旋即惊出一身冷汗:完了!
玉真大师教她转生符咒时,提醒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天机,否则会伤及自身。
她原想着委婉些暗示一下,难道这也不行?!
“你想说什么?”萧珩见她面色奇怪,神秘兮兮的样子,便又凑近了些,那股熟悉的,独属于眼前人的幽香随之变得更清晰。
她许久不梳双鬟髻,此刻竟有些像十岁那会儿的样子,狡黠灵动,活泼甜美。
仿佛还没有被他伤过,他以为再也不会得见的样子。
没来由的欣喜自心头无声滑过,他不着痕迹垂眸,隔空数着鹅羽软垫上的海棠有几朵,数到第五朵的时候,慕月终于吐露了重要的事。
“糟鹅掌鸭信……请让小厨房多放点辣。”
慕月说完都想抽自己,她猜萧珩也想吧。
因为她听见萧珩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抬起头,目光寒凉,“慕姑娘,今日一而再地戏弄于我,很有趣?”
婵娟端药进屋,正与宸王迎面遇上,进屋后还不忘悄声打听:“姑娘跟殿下说了什么,把他气得脸色发白!”
慕月捧着脸,有些哭笑不得:“为着糟鹅掌鸭信放不放辣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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