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掠过亿万命线，却没有你的那条。
凌晨1:35，夏末的桔城仍闷得发腻，潮气凝成的雾蔓了满城，漆黑的深夜里，仿似座妖鬼之城。
城南的一座老式居民楼内。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一只毛茸茸的红色爪子按在关门键上，金属门缓缓合拢，将楼道的黑暗吞没。
“喵”，黝黑的楼道口，一只胖墩墩的小猫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它探头进浓郁的阴影里，又害怕地缩了回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喵？”
阴影深处，立即传来一声回应。 “喵呜～” 那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尾音缱绻，好像带着丝魔力，似是鼓励，更像是无法抗拒的召唤。
小胖猫耳朵抖了抖，终于鼓起勇气，踩着肉肉的胖爪子，一扭一扭，踏入了那暗沉的阴影里。
……
三天后，下午15:27。
“指挥中心，这里是响应员123，现场需要档案科协查，目标丢失宠物蓝猫‘胖墩’，身份牌编码HX-FEL-LAN-03F-R7205，请求命线追踪，重复，请求命线追踪。”
十分钟后，蹲在市妇幼保健院大门口抽烟的周牧看了眼手机，不耐烦地接了起来，还没等他说话，里面抛出一串花腔rap，肺活量惊鬼神——
“周老大完了完了李奶奶家胖墩找不到我们翻遍几个小区连垃圾站下水道都掏了罗盘屁信号没有李奶奶抱着李白要去赵主任家撞全息神龛找灶王爷拼命我们正堵门呢你快想想办法啊老大！！！”
等那头终于换气，周牧才慢悠悠把手机挪回耳边，叼着烟问了个核心问题：“李奶奶什么时候供奉李白了？”
“老大！你还有心玩笑！李白就是白胖！胖墩它娘！李白是人家大名！”
张游，编号123，苦着张嫩脸，“李奶奶说昨晚胖墩托梦告别，灶王爷看胖墩肉多，给扣下当零嘴了！李奶奶那哭的哟……老大你还笑！李奶奶要是一个着急晕了，可咋办？她也是惨，好容易养出个大学生儿子，去天文台实习，却碰上那事儿，就那么没了，就自己一人守着俩猫……”
“行了，”周牧吐了口烟，摸上腰间扣着的玄辰罗盘，粗粝的茧子磨了磨边缘的二十四山向。他昨天带队盘查了一天，盘面天池也是纹丝未动，“不是交代过，再探不到就申请命线追踪吗？走流程去！”
“申请了啊！”张游憋屈得要命，“档案科说非人没命线服务，只能用身份牌解析阵追踪。老大，命线追踪不就是按八字命理推方位吗？非人都有星座，咋没八字呢？这不坑喵么！不是，那身份牌在胖墩脖子上挂着呢，没辙啊！有其他招没啊？”
周牧狠吸了口烟，脑子里飞快过了遍局里擅长追踪的——一群眼高于顶的家伙，要他去求这些人……他突然想起听到的八卦：“档案科不是新进位国宝吗？”
“啊！你说‘胖达北鼻’？”张游声音瞬间发亮，“听说一个月，就把他们科积压的命纸修复活儿都清了，技术强得一批！”
正这时，护士台的电子音远远传来：“周子涵小朋友的家长在吗？周子涵家长——”
“到！”周牧把烟在台阶上一碾，随手塞回烟盒，边起身往里走边拍屁股，“就他！听说小白脸弱得跟粉毛耗子似的，扛不住一手指头，估摸好说话，你堵他试试。”
得了新招儿，张游瞬间满血复活，跟队友交代两句，跨上他那辆喷着“民异局治安巡查”的炫蓝三蹦子，按下电门，轰轰轰地就往局里冲。
他们这单位，全称“民俗异常事务管理局”，是新历后组建的机关。别看业务玄乎，专管科学解释不了的破事儿，比如眼下这桩“灶王爷馋猫案”，它可是隶属国家安全局，也叫第九局，正经儿的铁饭碗事业编！
民异局，三楼正东。
张游摸进震三宫档案科的一路，不停地搓着胳膊。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个工位后都坐着尊沉默的泥胎偶人——不愧是号称I人聚集的阴湿科，僵尸浓度过高。
好容易找到胖达的工位，一身深蓝制服的男人微微弓着腰，衣料下的脊骨节节分明。异常修长的手指，指尖泛白，正飞快地打着字。
张游眼尖，远远看到屏幕上的字：转正报告……截止到入职第九十一天：
解构命线：78321条；
整理归档电子档案：127643份；
修复命纸：36份……
“我艹！”张游差点呼出声来。这效率……人干事？
要知道，全局公认的玄技泰斗刘副局，解构命线的破纪录峰值也才月破八百，还因过劳，躺医院吸半个月氧。好么，胖达这吞吐量，够埋三十多个刘副局了！
更恐怖的是命纸修复，这可是高门槛的玄技活！去年档案科全员“呕心沥血”才攒出28份……好家伙，胖达这是玩儿美图秀秀呢？
张游缩着脖偷瞄四周，奇了！素来鼻孔朝天的偶人们居然个个在忙碌，一个摸鱼的都没有！面无表情、沉默、高效……等等！那个在给招财猫贴二维码符咒的，批注的难道是《五年玄科三年模拟》？！
张游后颈一阵发凉，这哪是胖达北鼻，牛马神投胎的卷王吧！
他贼一般，捻手捻脚凑近工位，正想轻咳，男人却猝然回头。
张游本能一抖。
那一瞬，男人黝黑的瞳眸深处仿佛亮起一道光，那是一种金属的光泽混着暗红的芒，犹如一线金刃挂血。
张游被勾了魂般，失神地望着那双眼睛，似乎很久，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那双桃花眼便又恢复了漆黑，如同口深邃的古井，吸尽了光。
“响应员123？”男人转回身，低磁的嗓音有点紧绷，“档案修复师404，指挥中心刚派了单。要找一只蓝猫？”
“对！”张游猛地回过神，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可我现在没有它的身份牌。”
身为三级调查员的他，特长就是人脸识别，可刚才那一瞥，除了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桃花眼，男人的相貌竟像蒙了层雾似的，在脑子里模糊不清。
“有其他的吗？照片？视频？”
“有！”张游忙掏手机，“我之前特意问李奶奶要的，胖墩平时很黏人，视频还挺多的。”
男人侧转过身，看向张远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一只灰蓝毛小胖猫正在憨态可掬地打滚。
张游趁机看清了男人的样貌，呼吸就是一窒。
二十五六的年纪，墨染的剑眉，压着双不见底的桃花眼。五官极为立体，偏生皮肤白得没一丝温度，又锐又脆，超反差的大浓颜，撞得张游心脏咚咚的，来劲儿。
这种颜值大杀器，他是怎么脸盲的？
“电路箱。”
张游正有些出神，“什么？”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回避闪躲的神情微妙地消失，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密长的睫毛掀起眼底的精光，“C组15单元中口电路箱。”他用低磁的嗓音肯定道，“胖墩在那里。”
“啊？”这就……完了？
张游懵了。他从李奶奶家一路准备话术摸进档案科，花了半小时。他们小组接任务找猫，花了近六十小时。这位大神从对接到给出答案，花了有没有三十秒？
这哪是牛马卷王啊，这分明是许愿池里开了光的锦鲤！心想事成，有求必应！
“您、您这就……算出来了？”他声音都飘了。
这人怎么还杵在这？申咎垂下视线，还脸色潮红，眼神直勾勾的……
申咎皱起浓黑的眉头，冷道：“去吧。”
“啊！我、我这就去！”张游一个立正，“呃…呃……”好像不知要说什么，他突然猛一点头，“谢谢！”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余光瞟着123左脚踩右脚，飞出办公室，申咎弓紧的后背才塌了下来。
他扯松领口，露出一片苍白，暗自念叨：“陪客成就，达成。九爷真棒！”
办公室空调的温度比申咎习惯的要高上1度，他继续敲着报告，却略微有些分神。
还好是档案科。
若是外勤，要他天天和一帮热血小伙子混在一起，那他还是继续宅着迎接死劫吧！
想着，他摸亮左手腕上的AI卦镜——一块类似智能手表的腕间设备，扫了眼时间，却被表盘左上角鲜红的寿命数字，刺得瞳眸一缩。
眼前的光线忽然模糊，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申咎闭上眼，指节熟练地按揉起突突跳的太阳穴。
【7天】……
那道死劫是横空出现的。
从100到7……
它张着狰狞的巨口，笑着看他。
看他尝试，看他希翼，看他失败，看他无数次跌倒，再看他一次次爬起……看他逐渐被能力蚕食，看他耗尽最后一滴心头血……苍白的，无力的，挣扎着，不甘着，走进它的口里。
然后，咔嚓——
命线断掉。
一个念头虚弱地浮了上来：“转正……真能渡过死劫？”
为什么？怎么渡？
茫然如深渊，无声地将这念头慢慢吞噬。
他能看见命线。
众生万物，其寿其运，皆化作缠绕周身的流光，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在这个被磁灾重塑、倚仗命纸档案和玄科技维系的时代，这能力本该让他活得很好。
事实上，网络ID“九爷”也的确是玄科界的一个传说。
上京世家为求他修复被对家烧成半本灰的族谱，要给他塑万副金身……
但传说也得跪在现实面前。
从电脑屏幕上莫名蔓生的六瓣铁线莲威胁「卦不可算尽，命不改自身，别和他们走，等我接你」，到民异局的上门招聘「不入职，你会死」，再到被告知「正式员工才算入职」……
申咎的手指停住，他这是被做局了吧？
明天，就是转正述职。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大场面”，申咎就觉得头皮炸起一股麻意，手指懒得像条棉花。
没力气……述职就不能搞线上全息吗？现在可是虚拟主播时代！怎么就不与时俱进呢！
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深邃的桃花眼底掠过一丝金芒。
I人做E，牺牲这么大，若是场骗局……
那就，一起去地狱吧。
这时，AI卦镜“嗡”地一震，桌面同步跳出新邮件提醒。
申咎点开文档，是指挥中心把李奶奶的命纸档案发过来了。
找猫哪用这个？申咎正要关闭文档，内线电话响起来。
“胖达！你是我真神！胖墩真在你说的电路箱里！”张游的兴奋扑面而来。
“胖大？”申咎捏捏自己的肱二头肌，结实、紧致、坚硬——绝对骨感……他眨了眨眼，新晋迷弟可能有常识障碍。
“哦，不是胖大，是Panda，熊猫，国宝！大神，你知道吗？再晚一点，对门赵主任家的灶王爷就保不住了！李奶奶差点就砸了他家的全息神龛，还表示一定要告到中央！”
设备科的赵主任？
申咎回手去关文档，设备科正主研的“高能量原型机”，是给他们配发的设备供能用的，他配合写过使用调研。
猫咪喜欢钻热箱子，很正常，那抹红色能量……鼠标忽然停住，李奶奶的独子在天文台磁暴事件里脑死亡，一线金芒在“天文台磁暴”几个字上扫视，申咎的瞳眸感受到一股凛冽寒气直冲过来——不正常。
“总之，李奶奶说要谢谢你请你吃饭……不用？……啊好的，我会转告她。”
张游搀扶着抱着胖墩亲个不停的李奶奶，一行人欢欢喜喜地进了电梯。
“叮——”电梯门缓缓合拢，开始下行。
片刻后……
“吱——嘎——”
干涩的金属摩擦声突兀响起，电路箱的铁门从内被推开，一只毛茸茸的红爪子探了出来。
一阵风动，四只红爪子无声息地落地。火红的长毛抖了抖，顺滑似流焰——是只通体赤红的巨猫。
说是猫，体型却大如猞猁，头顶一对极为醒目的米奇大圆耳，蓬松的长尾在身后优雅地摆动，又有些四不像。
“淘气。”角落的阴影里传出声清越的笑叱。
那红猫闻声，撒娇似的晃了晃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了角落。
它的身形随着步伐奇妙地变化，待走到角落时，已再没半分猫的模样——那赫然是只火红的大狐狸！
一双手从阴影里伸出——左手是黑的，戴了只黑手套，把它抱了起来。
右手指节在红毛里陷出小窝，细白的手指顺着颅顶轻挠至后颈，狐狸那对大大的圆耳立刻软软倒成飞机耳，“辛苦了！”
狐狸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亲昵地蹭了蹭，旋即化作一道金红的流光，倏地钻入了黑手套手中那只银托的托心里。
那粒红宝石原矿的托心里，一簇液态金焰，随着光线流转，远看像一滴凝固的日落。
……
日落后，桔城的天空异常黑沉，厚厚的墨云堆叠，预示着即将有场暴雨。
晚上21:11。
“小申，加班啊？”保安室的大爷边检查着走廊上的窗户，边和申咎打招呼。
申咎抱着档案袋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晚上估摸有暴雨，你要是没带雨具来保安室拿。”
“好，谢谢。”
下班？申咎磨了磨后槽牙。握着天文台档案袋的手指惨白，糟糕，他光顾着查当年的磁暴，把转正报告给忘了！
他急忙往办公室跑，像个明天就要开学，还没完成暑期作业的高中生。
可高中生最多是站着，他可是扑街。
申咎脚步匆忙，档案袋“啪”地一下拍上办公桌，正要坐，眼前一黑，脸朝着地就倒了下去。
AI卦镜骤然疯狂闪烁：【警告：火位异常，离宫过载，请马上收工，当心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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