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房间,脸上挂着浅笑,他望向榻上的方宸:“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于此同时他心中暗想:还活着?真遗憾。
方宸看到安然来,眼中满是欣喜:“你来了,”他接过药碗,往旁边让了让:“坐这里,我还要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
是了,安然想,方宸能活下来,是他救的。
可他那时为什么会救方宸呢?
大抵是因为那一刻,看着一身伤痕,满身是血的方宸,安然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此刻,看着被包成木乃伊的谢沉,安然的眼神沉了沉,果然,当初不该救他。
安然讨厌方宸。
安然是五灵根,最低等的灵根,这辈子,能修炼到筑基已经是奇迹。
方宸是变异单灵根,千年一遇的天才,仙途坦荡。
安然有理由讨厌方宸,他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他不仅讨厌方宸,他讨厌一切天赋异禀的人。
凭什么他们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而自己,出生就注定平庸,前路晦暗,没人关注他,没人关心他。
在所有天才中,安然尤其讨厌方宸,原因很简单,在入青云宗前,方宸是安家的仆人,是安然的贴身近侍。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方宸本该冻死在街头,是安然救了他,给他衣服,给他食物,给他安身之所。
方宸曾是安然优越感的来源,他喜欢带方宸出门,喜欢对方宸施以恩惠,更喜欢向旁人讲述这段往事,享受其他人投来的钦慕的目光。
可这一切,从青云宗收徒那天开始,彻底变了。
方宸本来只是陪安然去参加测试,结果,他竟然被测出是千年难遇的天灵根,瞬间成为焦点,而安然,什么都不是。
安然无法接受这种巨大落差,那个曾经被他随意指使,被要求一切以他为先的奴仆,那个他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的仆人,摇身一变成了天之骄子。
安然感到嫉妒,也感到一丝恐慌。
他向家族隐瞒了测试结果,只说自己被选入了青云宗,他决口不提方宸的情况,只说要带方宸以近侍的身份同去青云宗。
在他说这些时,旁边的人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他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同时又感觉内心一片空虚,毕竟,这种瞩目,本不属于他。
而对方宸,安然谎称自己落选,他让方宸独自前往青云宗,让方宸不用挂心他,也不要再回来。
最终,安然成了青云宗外门中最底层的杂役弟子,每日与灵田,药渣,灵兽为伴,还会被指派去清扫那几乎无人踏足的山门。
而方宸,却成了宗主的亲传弟子,地位尊崇,万人敬仰。
他们同在一片天地,却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绝对不会有交集的世界。
安然偶尔会远远望见方宸与其他内门弟子一边谈笑,一边御剑掠过天际。
没人会低头看山下打扫的杂役,方宸也不会。
此刻,方宸看起来颇为欣喜:“没想到你也在青云宗,既然如此,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安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发生了些变故,我也没料到自己能进青云宗,后来想和你说的,只是一直找到合适的机会。”
彼此照应?他一个杂役弟子,能照应方宸这个内门弟子什么?
要说照应,只能是方宸单方面照应安然,而安然,一点也不想承这份情。
他只想和方宸划清界限,让往事烟消云散,再不相干。
方宸没有察觉安然语气中疏离,他话锋一转,说起了往事:“还记得那天吗?雪下的很大,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那场大雪中了。”
他眼中含笑,似是十分怀念,然后又接着道:“如今,你又救了我,就如当年那样。这份恩亲,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那天,方宸以为自己见到了谪仙人,看着被月亮衬的熠熠生辉的安然,他想,如果是这样的仙人带他离开,那么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安然此刻只感觉脸上的笑快保持不住了,一想到从前,他就胃疼。
方宸仍沉浸在回忆中:“还记得那年,你的扇坠掉进了河里,那是老爷送你的生辰礼,十分贵重,你让我去寻,我在河里找了三日,终于找到,你见我辛苦,就将那个扇坠赠予了我。”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佩剑,佩剑上挂的,正式那个扇坠。
安然看着扇坠,只感觉胃更疼了。
安然当然记得,那次方宸全身都湿透了,在河里泡了三天三夜,扇坠捞上来时,已经沾满淤泥,他看着嫌脏,就随手赏给了方宸。
方宸留着这个扇坠,是不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发生的那些事,然后伺机报复?
想到这些,安然的胃狠狠的抽了几下,他用尽全力才没让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他勉强扯出笑容:“往事不可追,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再没人敢让你做那种事。”
方宸眼中掠过一丝不解:“少爷,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
“不要叫我少爷,”安然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他放缓语气道,“在青云宗,没有主仆之分,大家都是师兄弟。”
他看向方宸:“你比我先入门几天,我该唤你一声方师兄。”
方宸眼神微动,从安然口中听到“方师兄”三个字,竟有种说不出的受用,他喜欢这个称呼。
方宸低声道:“都听你的。”
安然讪笑了一声,如果他知道救下的是今日的方宸,当初他绝对不会伸出援手。
而这次,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安然救了方宸。
那天,安然只是按例去青云宗外围采集野生的灵草,恰巧遇见重伤倒地的方宸。
其实只要方宸再多撑片刻,再往前飞一段,就能回到青云宗的地界。不过,即使他倒在那个位置,就算安然没有路过,后续也会有巡逻的弟子发现他。
这场“相救”,纯粹是阴差阳错。
安然没兴趣和方宸回忆过往,他起身道:“看你恢复的不错,我也该回致远峰了,我不在,我的工作还需要其他师兄弟代劳,总不好一直麻烦他们。”致远峰是外门弟子居所,地处偏僻,远离各主峰。
见安然要走,方宸突然拉住他的手,安然身体一僵。
方宸语气急切:“别走,我,伤还没好,需要人照顾。”
安然眼神冷了些,果然是在报复他,以前他每次生病,都要方宸在塌前日夜照料,现在,他是要一一讨回来吗?
方宸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握着安然因长年劳作而粗糙的手,神色暗淡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外门的生活,我清楚,你自幼锦衣玉食,怎么受得了那种苦?留下来吧,我会和师尊禀明,让你做我的近侍。”
然后他急忙补充道:“只是名义上如此,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侍奉你,你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安然:“好不好?”他其实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安然能留下。
安然脸上仍然带着笑,手上却不容拒绝的用力抽回:“修真之人,体质不同常人,我看你伤势虽重,但大多是外伤,既然用了丹峰的灵药,想必已无大碍。”言下之意,方宸明显不需要他的照顾。
“至于其他的,既然入了道门,自然不能再和从前一样,致远峰清静,我很喜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他留下来做仆役?简直痴心妄想。
安然抽回手,朝方宸略一颔首,转身离去,动作干脆,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方宸看着安然渐远的背影,默默端起刚才安然递来的药碗,他将药汁全部倒出,将空碗放在鼻下轻嗅,似乎还能闻到安然身上特有的药草香气。
安然长期和灵草丹药为伴,那气息早已浸入他的身体,方宸很喜欢这个味道。
方宸将药碗轻轻放回。
接着他用灵力在空中写下一行字:李掌事,今后还望继续对安然师弟多加照拂。
字迹化成一只纸鹤,比安然更早飞到致远峰。
其实在入青云宗的第一个月,方宸就回过安家,并且在那里得知了安然当初的那套说辞,不过他并没有戳破安然的谎言,只是安静的离开,然后开始思考安然可能的去向。
随后方宸想起了那场入门测试,他向负责登记的师兄打听,果然在外门名录里找到了安然的名字。
方宸先是一喜,安然竟然也来了青云宗,然后他马上想到,安然做这些,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去处。
于是方宸没有去和安然相认,只是远远的看着他。
方宸其实对修仙并没有执念,比起修仙,他更想陪在安然身边,那次回安家,其实他已经决定放弃修道的机会。
然而,不曾想,安然竟然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青云宗。
自从知道安然也在青云宗后,方宸就没有再想过离开,他成为了宗主的亲传,每日就是修炼,修炼,以及关注安然的近况。
他悄悄的打点了致远峰上下,希望安然能过的轻松些。
他时常会“偶然”从安然工作的地方路过,虽然不曾低头,但是神识却早已将安然包裹住,只是安然修为尚浅,察觉不到。
有时方宸会隐在暗处,看安然费力的打开丹炉清理,每到这时他就感觉心口发涩,安家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粗活,他的手就应该执笔拈花,而非采摘灵草沾染灰尘。
方宸想起从前,窗外的梅花开了,安然走到树下,折下一支红梅,拿给他,笑问他:“美吗?”
美,当然美,安然雪白的肌肤被红梅衬的更白,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阳光。
那一夜,方宸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少年人的心事总是隐晦的,他不敢和任何人说,只是将那一瞬间的心动悄悄藏起。
这一次,他伤的其实没那么重,他本可御剑回宗,只是在途中瞥见了安然的身影,然后他想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重演曾经那一幕,让一切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于是他让自己倒在了安然的必经之路上。
而安然也如他所愿,再次救了他。
安然总是这样善良,总会向困境中的人伸出援手。
这次安然拒绝了他的提议,选择回致远峰。
致远峰有什么好?又脏又乱,只有些不求上进的庸人,安然最讨厌庸才,他应该是不喜欢致远峰的,他一定是怕给方宸添麻烦,所以才不愿意留下。
方宸相信,终有一日,他一定可以说服安然离开那里,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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