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训导
“姑母、从女弟……”十二岁的章家次子章晏大步走来，来到阶下，潇洒行礼。
“佳儿，吾家千里驹也！”金城公夫人对着母家不管有多不满，在看到这位芝兰玉树后，眼里都是欣慰，赞赏的话语也是脱口而出。
郑蓁华也回了一礼：“从兄！”
金城公夫人笑着说：“阿晏，你想见蓁华，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章晏回道：“郑家高门大族，郑氏女郎金贵，不是轻易可以见的，所以才约到姑母这里，还请姑母体谅。”
金城公夫人“呵”了一声：“祖父忙活这么久，竟连郑家的门都进不去么？”
郑蓁华的外祖家——章家，来自河东，不过并不是因经学或者文章而出名，反而因为擅长经商而积聚了大量的财富。
然而乱世之中，光有财富，难以立足。好在章家出好女，接连几代女郎，都因出众容颜而备受赞誉。
郑蓁华的母亲，是这一代的长女，携巨额嫁资给郑家三郎做妾，熬了几年才成为正室。郑蓁华的姨母，明明有了相恋之人，却被祖父要求嫁给年过半百的金城公。
与兀烈贵族联姻，维护家族财富，提升家族地位，是章家的一贯宗旨，为此，牺牲女儿的婚事，也在所不惜。
与姐姐相比，金城公夫人自觉受的委屈更大，这会儿听到章家的遭遇，不仅不同情，反而生出嘲讽之意。
章晏当然知道姑母心中的不平，但他也不能批评长辈的所作所为，这将被视为是不孝之举。他们汉人重视孝道，所以哪怕再同情姑母，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笑脸。
郑蓁华年纪还小，尚不能体会母亲和姨母的心酸，在她看来，母亲已经是正室了，而姨母独享公府，也没有亏，至于章家，获得了庇护，这是双赢之举。
不过祖母看不上章家，让郑蓁华十分恼火，仿佛她自己也被看轻了一样：“受了外祖的礼，却不见他们的人，失礼至极！”
金城公夫人轻笑起来，郑蓁华到底姓郑，很多时候的做派，已经像兀烈贵女一般了。汉家女子的谦卑恭顺，在她身上是看不到的。
此时，章晏解围：“表妹勿怒！如今郑家炙手可热，许多人家想找关系送礼，连门都进不了！郑家三位郎君，应付各家，已经忙不过来了，此事不能怪你祖母！”
是吗？但是祖母见了大伯母娘家人呐！骨儿碌家已经没落了，但是还是可以进郑家的门，获得祖母的招待。
郑蓁华心中不忿，却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章晏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此乃北海金珠，一共十八颗，间以黄翡，串成一对金珠手钏，从女弟可送与未来皇后，以做庆贺之礼！”
天哪！
十八颗金珠，都有龙眼大小，浑圆饱满，熠熠生辉，这一双金钏，实乃价值连城的宝物！连见惯了好东西的金城公夫人也惊叹不已：“世间奇珍，造化之功啊！”
郑蓁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观看，然后又放于檀木匣中，这才盈盈拜谢：“多谢从兄，果乃宝物！”
面对这样的宝贝，郑蓁华却没有生出占有之心。一般的女子早就恨不得据为己有了呢！金城公夫人观察了半晌，问道：“蓁华，你真打算送给你堂姐么？”
郑蓁华嘻嘻笑起来：“之前从兄所赠之饰物如紫晶钗、黛琅轩、整套碧玉首饰，我都赠与了菀柔姐姐。太皇太后寿宴，贵女无不是隆重打扮，若无这些撑场面，菀柔姐姐岂不是叫人看轻？又怎么会被选为皇后？”
“呀！”
“原来如此！”
金城公夫人和章晏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表哥可会怪我将你精心准备的礼物，转赠他人？”郑蓁华抬眸问道。
章晏摆摆手：“怎会？表妹友爱姐妹，大善！再说，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所有物，你自行处置，我怎能干涉？”
郑蓁华笑嘻嘻的：“友爱姐妹，其一也。表哥可曾记得你与我说过的吕不韦的故事？”
章晏露出意外之色：“莫非……”
“从兄，表哥！”郑蓁华道：“奇货可居啊！此其二也！”此时，她的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挥手间就是志在必得的豪气。
金城公夫人明白，这就是投机家的本色，不由仰天长叹，哎呀，蓁华果然是流着章家的血，这精明程度与祖父何其相似哉？！
章晏拍案叫绝！
珠宝首饰算什么，从此与皇后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这对女子来说，无异于是吕不韦找到了秦异人呐！
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呀！
莫怪得郑蓁华喜欢章晏这个表哥，这两个孩子是有些“臭味相投”的。金城公夫人翻了个白眼，留两个孩子用膳。
章晏见金城公夫人走远，又悄声提醒郑蓁华：“表妹，你与未来皇后虽然亲厚，但地位已然分了高低。因此，除了友爱，你一定要怀有敬畏之心。切不可居功自傲，以至于走了吕氏的老路！”
郑蓁华心中一凛，郑重道：“表哥所言极是，我记住了！”
午后郑蓁华就往河间王府去了。
阍人见是主人的弟子，立刻将她迎了进去，亦有寺人将她带到后堂。郑蓁华估摸着河间王还在午休，她打算像汉人弟子侍立门外。
不料一位陌生的寺人将她带到了后院。郑蓁华觉得这个寺人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脚下步伐不能停。
来到后院池子边，河间王与另一人正在垂钓。
郑蓁华看到他的服饰，认出他是当今的皇帝，不由加快脚步，上前行礼。再次见到皇帝，郑蓁华的心中又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位陛下并不怎么喜欢他，又或者她始终觉得陛下长得像那位害她坠马之人，所以心存芥蒂。
不过，陛下就要成为她的皇帝姐夫了，这桩婚事，为整个郑家再添荣耀，她郑蓁华也沾光不少。这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郑蓁华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又向河间王问安。赫兰罕余光瞄到郑蓁华的行止，有些惊叹，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竟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像儒家子弟一般，侍奉师长用茶，细心周到，无可挑剔。看着她忙前忙后，赫兰罕心中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上一世，她做了他的皇后，却没有这般恭敬又殷勤的。胆子大得很，会撒娇，会耍赖，还敢差遣他。
他可是皇帝啊！
河间王问郑蓁华，可曾带了竿子，郑蓁华让自己的寺人打开匣子。河间王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之拔什是怎么跟你说的？悬权而动…今晨天气骤冷，鱼沉于湖底，至日中气温升高才出来觅食，可是你依然带着前一日的鱼竿……”
“呀！”郑蓁华醒悟过来：“拔什，弟子知错矣！悬权而动，如登高而去其梯，弟子应带那根最长的竿子过来！”
“嗯，去找寺人换一根竿子吧！”河间王说道。
“诺！”郑蓁华再度行礼，进退避席，言辞恭敬。
赫兰罕见了，越发心中称奇，见郑蓁华走了，便问河间王：“王叔，你怎么还教女弟子《兵法》呢？”
河间王笑了：“垂钓本就暗合兵法之道，不过教她这些也不为别的，虽是女子，但她是太皇太后侄孙女，也当有一点学识，方不坠郑家之声名。这个孩子贪玩好动，兄弟姐妹都在家中读书，她每日跑到我的府上，我总要督促她学一点什么，否则岂不是成了助她逃学之人？那就枉为师长咯，又怎配让她唤一声‘拔什’？”
赫兰罕闻言，频频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河间王瞥了他一眼，心中有疑虑，便打探道：“可是郑家女郎担心女弟无所事事、荒废学业？”
郑家女郎这么多，河间王说得必然是皇帝的未婚妻——郑家次女郑菀柔。听说她与郑蓁华最为要好，这个推测也不为过。
赫兰罕顿了一下，郑菀柔可没跟他说过这个。纯粹是他自己担心郑蓁华会长成一个不学无术又刁蛮任性的女子……
此刻，赫兰罕有些心虚。
他还关心郑蓁华干什么？！
“唔，是，”赫兰罕随意应道：“蓁华老出去玩，嗯……”
河间王笑着保证：“请小君…呃…女郎放心，本王一定借机好好教导她。蓁华爱玩爱闹，但非常有悟性。圣人因材施教，小王不才，一定竭尽所能，教书，也育人……”
“唔，大善！”赫兰罕赶紧肯定河间王的做法。试想，若郑蓁华从此改了性子，勤奋好学，谦逊有礼……那…那…
呵，那…就便宜了赫兰蛟那小子！
赫兰罕想起自己的誓言，这一世，他不能再跟郑蓁华有什么牵扯，他不计前嫌地放她一马，日后让她嫁给自己的青梅竹马，是他最大的宽容。
赫兰罕拨动手上的佛珠，陷入沉思。
鱼钩动了，鱼线往下一扯，他却毫无觉察。
河间王看了看他的竿子，目光又回到自己的竿子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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