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表演
火神节是汉人的冬至，冬至之后是汉人的新年，这些年平城的兀烈贵族们也开始凑热闹，宴会不断，歌舞升平。
新年第二天，郑蓁华跟随父母，和弟弟一起去了外祖家。
章家的门头，毫不起眼，但是进入其中，才感受这里的奢华。下人们极有规矩，都会说兀烈语和汉语，对两族的习惯了如指掌，伺候贵人，应对自如。
这里的陈设，典雅庄重，每一件都有来历。秦王的高足银鎏金杯，汉宫的青铜雁鱼灯，正中的胡床，却是南朝的工艺，这么一件紫檀大家什，要经过怎样的层层关卡，才能运到平城呐……
按照汉家习俗，章夫人和她夫婿及儿女都属于娇客，受到的待遇更上一层楼。郑蓁华尤其喜欢汉人压岁钱的习俗，这会儿收钱收到手软，心里更加欢喜。
“蓁华！”章家表姐章璇笑意盈盈地走来，拉着她跟姑母撒娇，要郑蓁华一起过去玩。章夫人嘱咐了两句，笑着应了。
这对表姐妹不常见面，感情却很好。
章璇让表妹赶紧给自己说说外面的见闻：“鹿苑大吗？陛下长什么样？你去行猎了吗？可有收获？”
郑蓁华捻起一个做成胖头鱼样式的花馍，盯着片刻，一口咬掉鱼头，然后才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见闻。
鹿苑大得很，骑着大宛宝马，三天三夜也跑不出去。大家没过几天，就换一个营地，夜晚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千帐灯火，仰头望着天空万点繁星，别有意趣。
听了郑蓁华的描述，章璇惊叹起来，向往不已：“要是我也能走出家门，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那该多好。”
郑蓁华笑了起来：“璇表姐，我听说你定亲了，没多久，你就能走出去了呀！”她知道章璇虽然过着富贵的日子，但汉家女子，不比她们兀烈贵女那般自由。于是郑蓁华想要开导从姊，提起了她的婚约。
谁知章璇的脸色更难看了，许久才回道：“不过是山阳侯续弦而已……”汉家礼法，填房比原配终究差了一等。
郑蓁华看着章璇清丽难言的脸庞，顿觉这春山蹙黛惹人怜惜，斟酌一下，劝道：“然山阳侯双十年华，膝下独有一女，表姐嫁过去与原配也不差什么。想想吾母，还有姨母金城公夫人……”
章璇何尝不知呢？
正是这两位姑母的牺牲，让章家的地位大幅提升。轮到她，才能嫁给年轻的山阳侯，而且还是正室。
此刻，郑蓁华想起了姨母，这时，她倒有点理解姨母心中的不平了。青春年华，却要配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难怪她对章家不满……
章璇扬起下巴，示意郑蓁华看去，从兄章晏带着寺人穿梭于长辈之间。他瑰姿琦行，顾盼生辉，不愧是章家重点培养的少郎君。
章璇叹道：“我与山阳侯的婚事成了，他与骨儿碌家的亲事，才有可能，一切都是为了兄长罢了……”
骨儿碌家？
骨儿碌家都落魄了！
郑蓁华生出不屑来：“骨儿碌家算什么，听着是兀烈旧族，可是陛下鹿苑行猎，他们家根本不曾受召，连个牵马放鹰的活儿都没轮得上，外祖怎么看上他家了？”
家族兴旺看什么？家里有没有人做官，与皇室亲不亲近，如今的姻亲又有哪些，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
“铁刃山一战后，骨儿碌家人才凋零，”郑蓁华撇嘴：“外祖筹谋已久，就是为了给从兄娶他家的女儿？”
“果真么？”章璇也着急起来。不管她对祖父的安排有多少不满，她心里始终是盼着章晏好的。
退一步说，就算她牺牲，也得牺牲得有价值吧。
郑蓁华有自己的小私心，骨儿碌家是郑兰生的外祖家，若是娶了他家的女孩子过门，那表哥章晏必然要亲近那一边了。而她极不喜欢郑兰生，当然也不会喜欢骨儿碌家。
两个小姐妹嘀嘀咕咕，忽听一声娇笑：“这种事，轮得到小辈插嘴么？”
郑蓁华和章璇转身，却是姨母走了进来，她一身赤狐氅衣，高高的风帽遮住了头发，显得又喜庆又贵气。
“姨母！”
“姑母！”
两个小姐妹迎了上去，一个猴在她身上，一个摇晃着她的手，姊妹有志一同地撒娇，快要把她的氅衣扯破了。
金城公夫人气恼，一人屁股上打一巴掌，叱道：“猢狲，还不住手？”
“嘻嘻嘻……”
郑蓁华和章璇这才住手，扶着姨母坐在正宾的席上，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姨母，我们难道说错了？”
金城公夫人叹道：“你没的说错，可是骨儿碌家再没落，这姓氏还是响当当的。不然，为什么章家进不了你们郑家的门，骨儿碌家却可以？”
郑蓁华噘嘴，她本来就对祖母的拜高踩低不满意，刚才不说，是不想引起表姐的不满。
章璇对外面的事不了解，看看姨母，又看看表妹，连忙问道：“这婚事到底好，还是不好？”骨儿碌家的姑娘若是嫁进来，那可是她的娘家嫂子啊！
金城公夫人哼笑一声，道：“这婚事算好，但不是顶顶好。你急什么？！你呀，当务之急，是要把你夫君拿捏住！”
章璇脸红，低下了头。
金城公夫人拍拍她们俩的手，轻声道：“元夜，我府上办灯会，你们都来玩吧！到时，让你们见识见识！”
她的笑容别有深意，眼神带着钩子似的，让两个小姐妹心痒痒的。
上元佳节，平城各处张灯结彩，无论士庶，无论兀烈人还是汉人，都赶着这个节日赏灯游园，庆贺元宵。
郑蓁华盼这一天可是盼了许久。郑叔民对女儿要去叱利家颇为不满，而且金城公夫人的名声也不是很好。
章夫人哂道：“不过是妹妹长得好些罢了，那些背后说人的，哪个没有情人？怎么就非得盯着她？！”
一听这话，郑叔民伸头过去，质问道：“夫人这话是何意？怎么，你也有情人？”
章夫人啐他一口：“胡说！”
郑叔民不依不饶。
夫妻两个闹腾，郑蓁华却坐着车兴冲冲地往金城公府而来。到了门口，还撞上了一同被邀的章璇。姐妹两个都有些兴奋，互相看了一眼，携手走了进去。
金城公府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之前郑蓁华见过的各色美男子和美少年，这回还有各色新巧无比的花灯和身怀绝技的伶人。
郑蓁华和章璇看得目不暇接，还是寺人几次来催，她们才往里走。
金城公夫人坐在堂上，看着她们姗姗来迟，取笑道：“痴儿，那些花样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是走索、丸剑、吐火、百戏、杂技……”
可是两个小女孩儿喜欢看，这会儿人虽然进来了，心还在外面，两双眼睛也不是瞟向屋外，园中花火银树，玉壶光转。
这姐妹俩生得一副好模样，尤其是眼睛极为相像，不愧是她们章家出品的美人。
金城公夫人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酒，命寺人关了门。两人这才看向屋里的这位长辈。
“姨母，有什么好玩的？要让我们开开眼呐！”郑蓁华这会儿充满期待。章璇也点了点头，热切地看向姑母。
金城公夫人拍了拍手，一队男子从内室鱼贯而入。大冷天，他们却穿得不多，一色的窄袖胡袍。有些明显带着西域血统，还热情地冲着她们抛个媚眼。
章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郑蓁华却一一看了过去，也还行吧，有的文质彬彬，有的英武挺拔，但要说能比得上她大姐夫或者河间王的，那真是一个都没有。
果然，美人难求啊！
其中一人抱着一把琵琶，《凉州曲》明快的调子传来，一众男子随之起舞，双臂微曲如雄鹰展翅，旋身扬起腰间的金钲，发出悦耳的响声。
不仅如此，他们的眼神也是危险又魅惑，每一次动作，离她们很近，仿佛近得触手可及，又旋转着退去，让人欲罢不能。
郑蓁华来了兴致，甚至想伸手摸一下那个热情的西域少年，他扬起下巴，擦过郑蓁华的手掌。郑蓁华搓搓手指，感觉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少年的体温。
章璇羞窘不已，躲在郑蓁华背后，想看，又不敢看，侧着身子，露出半张芙蓉面，心中捶鼓：这让祖父知道了，大概会打死她吧？！
随着舞曲到达了最激越的瞬间，男丨伎们的旋转也越来越快，但是随着最后一声惊雷，他们猛地收住身形，各异的身姿正好组成了一朵莲花。
妙哉！
郑蓁华看得高兴，热烈地给他们鼓掌。
男丨伎们看了金城公夫人一眼，脱下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子。章璇一声惊呼，用手捂住了脸。
这时内室中又走入了一队女丨伎，花枝招展，妖娆多姿。
郑蓁华兴致勃勃，还想看后面的表演，金城公夫人却笑着说：“蓁华，你还是出去玩儿吧，今日请了康国的幻术班子，你一定喜欢。”
郑蓁华嘟起了嘴，为什么不让她再看下去啊？！门外，“飞将军”喵喵叫，似乎是跟她打招呼。
金城公夫人冲她眨了眨眼，又有寺人上前哄她，大力吹嘘这个幻术班子都多么神奇。郑蓁华也爱看幻术，于是跟着“飞将军”去了。
章璇有些惊慌，却被金城公夫人一把按了回去。
郑蓁华回头，在门合上前向表姐递了一个“回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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