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收获
赫兰罕今日来参加文人雅士的聚会，弘农杨氏在这里有一座山庄，以红梅满园而著称。杨家公子杨宜好热闹，给平城几位好友发了请帖，其中就有郑冉。
赫兰罕听说后，来了兴致，跟着郑冉一起过来见识见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因婚事与太皇太后起了龃龉，因此闷在宫中，不曾趁着亲政前的这段时间出来逛逛。
正是大好时光啊！
十四岁，一切皆有可能。他还没有遭遇心爱之人的背叛，身体也非常强健，一口气爬到半山腰，丝毫不觉得累。
雪霁山凝玉，日融岱焕金。
美哉山河！
一个道童守在山径，见到来人，便将他们带到山庄。曲径通幽处，一枝红梅出墙而来，想来这正是红梅山庄了。
杨宜亲自来迎郑冉，郑冉介绍了身边的赫兰罕。赫兰罕很少出宫，而身为汉人又不曾出仕的杨宜，也没有机会认识当今天子，所以郑冉没有说出赫兰罕的身份。
赫兰罕化名“贺澜”，与主人寒暄一番，进入庄内。
庄内非常热闹，且以汉人公子哥居多，众人轻裘缓带，于廊下解履，随后入席。文人好清谈，入座没多久，就以“论心识与外境，孰为真宰”为题，展开辩论。
赫兰罕听了一阵，便觉不耐，他还想着山下正在钓鱼的河间王和郑蓁华，也不知那鱼拉上来没有。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朝今天席间的众人看去。
杨宜年少，大约十五六岁，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不负弘农杨氏的美名。又有陇西李氏的子弟李稷，算来是他未来的“舅兄”，李家有女，即将入他的后宫。还有颍川司马家的司马晖，此人日后是他的中书舍人。
赫兰罕扫视过去，对面一位年轻的公子与他视线相撞，对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浅笑，然后举杯饮茶，似有以茶代酒的意思。
赫兰罕也想回敬，被郑冉按住。赫兰罕有些不解，郑冉凑过来，轻声解释：“此人有龙阳之好。”
赫兰罕一阵愕然，随即无奈地笑了。
时人对此毫不避讳，契兄契弟，“义结金兰”，倒让原本的兄弟情谊变了味道。
对方却以为赫兰罕和郑冉是一对，而郑冉吃醋，阻止两人结交。他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朝郑冉投去冷眼。
真是可笑……郑冉是他的阿部干，他可不好此道。赫兰罕撇过头去。
郑冉露出讥诮之意，什么人都敢勾搭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长社钟家尽出这种不知所谓的人。他随即跟赫兰罕介绍，这位是钟家五郎钟析。
赫兰罕想了一下，并无印象，可见这人没什么本事。上一世他不拘一格，广纳贤才，也没有人举荐这个钟析。
至于座上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
不过赫兰罕今日虽见了司马晖，但却并不打算提拔他，司马晖此时也是少年，正是读书的时候，再过几年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也不迟。
杨宜见赫兰罕一直没有开口，便想试试他的深浅，于是主动问道：“不知贺贤弟有何高见？”
刚才赫兰罕听到司马晖提到《维摩诘经》，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余以为，心净则国土净，观照自心，转染成净，方能照见真如。”
李稷等人推崇老庄，听罢笑着摇头，均觉得不算高明。
而赫兰罕呢，他虽笃信佛教，也喜欢儒学，但对于这些喜好谈玄的文人，并不是很看的上。治国理政，还需要实干之人。
杨宜瞥见郑冉的神色，心中一动，打了圆场，让道童端上了面点和药粉。赫兰罕走了一路，这时腹中有些饥饿。而其他公子也眼放精光。
赫兰罕心道：素闻弘农杨氏的私馔极为精美，想来其他人已然尝过。
待他将手伸向茶点，其他人却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药粉，混入手中的冷酒之中，然后吞服下去。
五石散！
上一世，赫兰罕也服五石散，不过是二十岁的时候了。一旦沾上这东西，确实很难戒掉。就比如这一世，他完全没有碰过，却有了心瘾。
这玩意儿在汉人名士中极为流行，郑冉却没有用过，他带着好奇看向周围的人。
一会儿功夫，大家亢奋起来，讨论变得直抒胸臆。再然后，大家脱去外衣，来到庭前快步疾走，有的还朝山间长啸。
钟析身姿轻盈，袒胸露腹，身上衣袂翻飞，似要乘风而去，看向赫兰罕的眼神也如春水一般流动。
赫兰罕觉得身上被虫爬过似的，一阵难受，于是狠狠把美味的羊羹吞入肚子，有些食不知味。
郑冉有些好奇，但他今日带着赫兰罕而来，当然不能随心所欲，于是看向了赫兰罕。
郑蓁华跟着大鱼搏斗，寺人帮着她溜鱼，河间王也在一旁指导。
“稳住，往右来一点……”
“好，放一点线，往左……”
也不知过了多久，鱼似乎力竭了。
郑蓁华扯着鱼竿，缓慢后退。冰面有些滑，还好河间王替她备了特殊的靴子。寺人在她身后和两侧护着，防止她滑倒。
五指皮手套不怕线勒着，又很保暖。
郑蓁华胜券在握。
“看到了，看到了！好大的金鲂……”
郑蓁华心中大定，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后拔，河间王拿起抄网，将一条三尺长的金鲂捞了出来。
“天呐！”郑蓁华连滚带爬地跑过去。
“刺啦”一声，刚才稳步后退的郑蓁华，却在这个当口摔倒了。
“蓁华！”河间王好笑中带着责备，随口说道：“蓁华，卧冰求鲤否？”
鲤鱼算什么，金鲂可比金鲤珍贵多了。
郑蓁华喜滋滋地应道：“王祥不会用冰钎和冰凿，蠢死了！有拔什教我冰钓，我又何须卧冰求鲤？！”
“胡闹，岂可诽谤先贤？”河间王轻叱，说着上前扶起郑蓁华，检查了一番。她穿得厚实，裹得像只肥兔子，哪里摔到什么。
河间王放下心来，还想跟她讲讲《孝经》，郑蓁华猜到他想说什么，连忙奉上甜言蜜语：“拔什前些日子病了，这条鲂鱼正好给拔什补身。”
河间王被她的言不由衷逗笑了，这个小鬼为什么这么想学冰钓，还不是给冬季的牛肉羊肉整怕了？！郑蓁华是个挑食的孩子，每次寺人都为给她备食而发愁。好不容易，她愿意吃鱼了，府中还得挑选无刺、不腥的鱼类给她留着。他这个王府主人倒退了一射之地！
“蓁华！”河间王敲敲她裹在风帽中的脑袋，最后大笑着揉了两把。
众人开心之际，不知山间怎么就传来两声诡异的叫声。郑蓁华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拔什，此地有……猿猱？”
这可是灿凉山，她家的弘恩寺也在北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什么野兽啊！
“非也！”河间王淡淡道：“恐怕是在行散。”
“何谓‘行散’？”郑蓁华追问。
河间王大致说了一下士人中流行的五石散，然后告诫道：“女子切不可沾染此物，否则声誉荡然无存。好了，继续垂钓吧！”
“唯！”郑蓁华乖乖听话，又坐到了冰洞边上。
不过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他们只收获了几条小鱼。此时快到申时，河间王便下令收拾东西，回城里去。
回去的路上，郑蓁华、河间王自然又和赫兰罕、郑冉不期而遇。
赫兰罕也是无奈，这回不怪他，谁叫郑冉第一次服用五石散，有些缓不过来，所以他们是最后离开红梅山庄的，谁知道这么巧，就遇到了郑蓁华。
赫兰罕示意他们不用拘礼，又跟河间王打招呼：“王叔今日想来收获颇丰。”
弟子有出息，做拔什的倍感骄傲，只听河间王说道：“今日蓁华钓了一条肥美的金鲂，实属难得。”
说着河间王看向郑蓁华。郑冉也迷迷糊糊看向了堂妹，这会儿他还不是很清醒，但也知道该做什么。
老师和堂兄同时向郑蓁华施压，示意她将金鲂献给陛下。
郑蓁华不开心，这不是鱼的问题，她好不容易钓到的！
赫兰罕微微翘起嘴角。他了解郑蓁华，因着之前的事，她说不定在心里痛骂他，如今要她把自己的亲手钓到的宝贝送给他，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河间王有些焦急，他更了解内情，不希望郑蓁华错过这个难得的示好及和解的机会。上次陛下赐了玉佛，这回献上象征吉祥的金鲂，怎么看都不亏啊！
郑蓁华想起刚才拔什的谆谆教导，何谓“孝道”，何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奈之下，献出金鲂，还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上一句“若陛下不弃乡野之味，奴不胜荣幸”。
“细君有心了！”赫兰罕命寺人接过。
见到郑蓁华微微吃惊的眼神，赫兰罕心里得意：怎么，以为他会推拒？他为什么要推拒？！上一世，郑蓁华替他剥一个蒲桃就算讨好他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后悔认识还是孩童的郑蓁华，她小时候真是太可爱了！
郑冉在这里遇上郑蓁华，索性就送堂妹回家。两人靠近，郑蓁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想起刚才河间王提到的“五石散”，不由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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