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寿春
“拔什！”见到久违的河间王，郑蓁华快乐地冲了过去。
河间王神色不虞地盯着奔过来的女郎，最终还是一声叹息，想要把她拥在怀里，却发现她长高了不少，似乎不太合适了。
“蓁华，你竟敢偷偷跑出来？”河间王肃然道：“拔什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我只是太想、太想、太想你了……”郑蓁华一连用了好几个太想，末了还要加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拔什，我们都隔了好几十年啦！”
左右哈哈大笑起来。
郑昇见状，瞅准时机来见礼。
“你们两个！”河间王看着这对姐弟，无奈叹气。
郑蓁华在淮南都督府安顿下来，这里的人都听说过河间王的这位弟子，给她准备的也是离河间王最近的院子。
“阿依娜尔，你住两天再回去复命吧！”郑蓁华盛情邀请，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不想见见大好河山么？”
阿依娜尔当然是想的，何况她得确定淮南毫无危险，才能回去复命，于是顺势就留了下来。
是夜，河间王家宴招待远道而来的郑氏姐弟，然后又被郑蓁华拉着，送她回院子里休息。
郑蓁华一路喋喋不休，讲自己怎么从李媪眼皮子底下藏钱，怎么去郑冉书房查看舆图，怎么甩掉车夫……
河间王静静听着，心道：这孩子真是得意忘形了。他回头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李媪，暗笑起来：蓁华，你下次想要溜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啦！
进了院子，河间王四处查看一番，又叮嘱寺人好生照料女郎，这才要走。
郑蓁华继续撒娇：“拔什，等我睡着再走嘛！”
河间王觉得弟子长大了，这样做十分不妥，因而拒绝了。郑蓁华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左右也似乎觉得他不近人情，脸上都是不赞同的神色。
河间王无奈，只能坐在榻旁，柔声哄她睡觉。
郑蓁华开心了，又叽叽咕咕说了一堆闲话，这才眼皮子耷拉下来。
河间王看了她半晌，起身叮嘱李媪：“淮南比平城暖和一些，但也要小心，平日再备一床锦衾。”
“唯唯。”李媪连声答应。
第二日，郑蓁华起了一个大早来见河间王，河间王却公务繁忙，指了一名吏掾，陪郑氏姐弟游览寿春。
几人登舟而行，随后来到八公山上，俯瞰整个寿春。
“女郎和小郎君知道此地乃何处吗？”吏掾吏员笑眯眯地问道。
郑蓁华迎着随口答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南朝谢康乐曾在此大败苻天王……距今，已有百年矣。”
“不错！”吏掾捻须而笑：“寿春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之门户，江南之唇齿。占领寿春，便可扼守四水。若要南征，寿春就是桥头堡。而南朝若要北伐……”
郑蓁华站在山巅，迎着烈烈西风，淡淡说道：“寿春就是第一站……”
“确实如此……”吏掾继续说道：“昔年王允让大人攻占寿春，也是大兴拿下的第一个南朝重镇。南朝心有不甘，屡次想夺回寿春……”
郑昇听出了话音，反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寿春不安全，让我们乖乖回平城，别在这里添乱？”
看到郑昇如此沉不住气，郑蓁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同随行的阿依娜尔忍俊不禁，出言解围：“王大人真是厉害！”
王允让当然厉害了，此前从未有汉人可以染指军权，还取得了这么大的军事胜利，也让其兄王允恭坐上了中书令的宝座。
要知道朝中泾渭分明，汉臣是文臣，武官则由兀烈人把持，从而维持着朝中的平衡。而王允让是第一个打破平衡的人。
郑蓁华曾经听过外祖提到王允让，语气中皆是景仰和敬佩。章晏立志从武，就是受了王允让的影响。
吏掾听阿依娜尔提起王允让，连忙附和起来，历数王允让的成就，就跟是他亲儿子一般，几乎将他捧上天了。
郑蓁华看着吏掾的脸，非常确定他就是汉人，想来是都督府属官，从前就是王允让的部下，难怪对他推崇备至。
不过河间王来到淮南，不知道这些昔日王允让旧部对他是否服气。
郑蓁华想了想，说道：“大人真是如数家珍，我等受益匪浅。不知您是……”
吏掾忙回应：“女郎客气，在下淳于都，乃都督府功曹书佐。”
郑蓁华眼前一亮，道：“原来是淳于功曹，失敬失敬。您也是淳于家族的吗？不知道您是否认识淳于先生讳酂吗？他在我伯父手下做事，我还多次向他请教，有半师之谊。”
汉人入仕，有做门客的，也有做州府署官的，相互通气，慢慢升迁，形成网络，再提拔自己人。
淳于家族不算是大族，但做官的应该不止一个，彼此之间也应该都认识吧？！
淳于都也是吃惊，这位郑家的女郎看着年纪小，其实懂得很多，不愧是河间王高足啊！他一拱手道：“正是从兄。”
“呀，好巧，好巧！”郑昇反应过来，这不就拉上关系了嘛？！
淳于先生很受父亲重用，请他说情，想来家里不会太过生气，回去的时候，惩罚也会比较轻吧？！
对吧？！
郑昇看着郑蓁华，不停地眨巴眼睛。
郑蓁华笑了起来，回了一礼。
淳于都如何不知这两个小孩的意思，无奈地笑了。这些出身贵胄的女郎和郎君，不能以孩童视之，心智成熟，远超常人。
淳于都又领着他们游览东禅寺和寿春城，一直到天色已晚才回到都督府。
阿依娜尔又待了一天，这才向河间王辞行。河间王为郑蓁华说话：“女郎一时淘气，才做出这等事来，终归是本王管教不严之故，还请代本王向陛下请罪，向郑家赔礼道歉。本王亦会好好教训女郎，等火神节前就送女郎回平城。”
阿依娜尔能说什么，怪河间王不会教育弟子？说自己亦有错，不是拦不住郑蓁华，而是要将她送到寿春来？
她微微躬身，应道：“淮南一线将士忠勇尽责，百姓安居乐业，女郎在此十分安全，还能不耽误课业，如此我也好放心回平城，请陛下和小君安心。”
河间王看向阿依娜尔，心中不住叹息：看看这位蔑乞部的女郎，十五六岁的年纪，稳重干练，已是陛下心腹。蓁华呢，想一出是一出，任性妄为！
此时郑蓁华舍不得阿依娜尔，竭力挽留。
阿依娜尔笑起来：“女郎是舍不得我的烤鱼吧？！”
郑蓁华立刻嘟起嘴：“你这回去了，还有鱼让你烤吗？”
她们这一路风餐露宿，郑蓁华的钓鱼功夫终于派上用场，而阿依娜尔的烤鱼技术，则喂饱了这几张刁钻的嘴。两人配合密切，谁也离不开谁。
不过阿依娜尔是羽林卫，还是皇帝亲卫，她不可能久居寿春。这一趟出行，她顺利完成任务，还玩得很开心，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于是阿依娜尔告别诸人，一路快马加鞭，回平城去了。
听到阿依娜尔的陈述，赫兰罕放下心来，就让蓁华待在寿春吧。眼不见心不烦，否则郑蓁华一直待在平城，他免不了会见到她。
赫兰罕无法欺骗自己对着郑蓁华毫无波澜。事实上，他多次因为她而失态，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赫兰蛟吵着也要去寿春，被赫兰罕一顿臭骂，现在乖乖在鹿苑练武。
郑冉却依然有心事，特意来到阿依娜尔的营帐。
“河间王……如何？”郑冉问道。
阿依娜尔不知道他想问什么，踌躇片刻，道：“河间王勤于公务，宵衣旰食，言辞间对陛下……忠心耿耿，并无二心……”
阿依娜尔绞尽脑汁地想着词。
郑冉瞥了她一眼，谁让她展示汉语学习成果了？他咳了一声，问道：“我是说，他对蓁华如何？”
阿依娜尔恍然大悟，连忙回道：“殿下对女郎十分疼爱，如同子侄一般。”一想到河间王对赫兰蛟，她改口道：“像对亲生女儿一般。”
“哦…”郑冉似乎放心下来，确认道：“果真如此吗？”
“嗯嗯！”阿依娜尔赶紧又举了几个例子，说明河间王对郑蓁华的关心。
“亲生女儿……”郑冉重复了一遍，终于舒展了眉头。
不怪郑冉这么警惕，他去禄室的时候，亲自审问过悉诺梵。等章晏离开，他又单独审问了一次，一时好奇，就问上次分别时，郑蓁华跟他单独说了什么。
结果悉诺梵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蓁华竟然说，她要嫁给河间王。如果她存了这个心思，那她跑去寿春的目的，必然不单纯，所以郑冉才火急火燎地想把妹妹逮回来。
不过郑冉也知道，河间王乃正人君子，皇室中的德行举止的典范，绝不会对郑蓁华有什么非分之想。
所以，是蓁华……哎，小孩子么，随口胡说也是有的。
又或者，是因为河间王长得太过俊美，小孩子就是喜欢美人。或许不只是小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家中女眷不都喜欢悉诺朗吗？！
河间王是郑蓁华的拔什，所以她生出亲近之意。一定是这样的！
郑冉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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