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催促
午间,河间王躺在胡床上,头发垂下,在秋日阳光下如同黑色的缎子。一个寺人拿着绢布,将发丝一缕一缕拭干。
天气渐冷,晚上沐浴,容易着凉,在郑蓁华的再三要求下,河间王改变了习惯。还别说,这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郑蓁华捧着一盆寒兰,走入院中。瞥到认真干活的寺人,又仔细看了一眼,原来是阿竺啊!
走了一个泗娥,拔什选了阿竺。这倒是符合她的预期。
郑蓁华在心中评估了一下河间王的喜好,微微皱起眉头,她的外貌与这两人相去甚远。这可如何是好?
阿竺抬头见到郑蓁华,吓得手抖。
这位女郎可不好相与。那日叫人去笑眯眯地问话,还给了丰厚的打赏,大家都以为遇到了好主子。
谁知道,泗娥无缘无故消失了。她们几个婢女都住在一处,少了一个人,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之前泗娥得到河间王的宠幸,艳羡者有之,欲取而代之者有之,亦有为其欢欣鼓舞的,比如阿竺。
皆因泗娥虽然话不多,但心地纯良,与人为善。阿竺来得晚,很多歌舞都没有学过,泗娥却愿意教她。
从前的王允让大人,公私分明,从来没有纳歌伎为姬妾的先例。
这位河间王,亲和儒雅,又有胡人血统,或许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管事也处处暗示这一点,希望众女侍奉起来殷勤一点。
出乎意料地,河间王选了泗娥。
论容貌,论才艺,泗娥都不是最突出的。但阿竺却觉得河间王有眼光。
姐妹私下相处,阿竺便问:“阿姊,河间王待你如何?可会给你一个名分?”
泗娥脸颊上闪过又喜又羞的光晕,随后露出茫然:“不,殿下没说,我也不敢问。可是,殿下为人很好,简直不像兀烈人,温柔极了……”
阿竺看着出奇美丽的泗娥,也为她高兴。
可是,一转眼,泗娥消失了。她鼓起勇气来问管事,管事不过一句“别多问,与你无关”,就将她打发了。
后来管事将阿竺叫去,盘问她的来历出处,把卖了她的爹娘和弟弟都叫来,让她们家人团聚。
再后来,管事叫阿竺去侍奉河间王。
想起泗娥,阿竺本想拒绝。可是想到家人,她无奈答应了。好容易一家子都在寿春谋事,她的一切都被管事捏在掌心,又怎能说个“不”字?
不过阿竺谨守本分,从不逾矩,河间王也没有提出过非分的要求。
甚至很多时候,事情刚做完,河间王就会挥手让她出去。
这些天来,阿竺谨慎观察,她觉得泗娥消失的事,与郑家女郎脱不了干系。自她来了之后,都督府规矩严了很多。管事更是对她唯命是从。
她若想让泗娥消失,确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河间王忙于公务,不会太在意这些小事。便是问起,那位才智过人的蓁华女郎,也可以随意捏造一个借口,应付过去。
河间王对这个弟子极其上心,也极为信任,绝不会怀疑她什么。
阿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恨。
可是她不敢找郑蓁华当面对质,这位女郎笑起来是绝美芙蓉面,心里却藏着一把刀。对着她,阿竺不由自主地害怕。
见到郑蓁华走来,阿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个寺人怎么回事?抖抖索索的,莫不是想干什么坏事?郑蓁华一眼扫去,觉得可疑,一想到管事的回复,又放下心来。
这个阿竺的身世,管事查得清清楚楚,连她家人也全部被都督府控制,晾她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来。
至于这个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可能是想诱惑拔什,然后害怕被发现?郑蓁华想到这里,倒没有生气。
拔什乃神仙一样的人,喜欢上他再简单不过。
郑蓁华挥手让她退下,接过了绢布,顺手接过了工作。
阿竺松了一口气,赶紧溜走。
郑蓁华没有伺候过人,没两下,河间王睁开眼,看清了凑近他的女子,微微感到不自在:“这样的事,何须你亲力亲为?”
河间王起身,顺势和郑蓁华拉开了距离。
“有事弟子服其劳……”郑蓁华嫣然一笑:“还没擦干呢!拔什快躺下!”
这样亲昵的语气,河间王觉得不妥,连忙说道:“已经差不多了。”
郑蓁华继续讨好他:“如此,我帮拔什‘编索’吧!”兀烈的贵族男子,遵照传统会将头发编成一绺一绺的小辫子,是个费功夫的活儿。
在河间王模糊的记忆中,父亲总爱半躺在妻子怀中,让她灵巧的双手给自己编各种好看辫子。两人说说笑笑,对前来请安的儿女也温言嘱咐几句。
当时他很小,被寺人抱在怀里。他也没见过很多夫妻相处的场面,因为后来父皇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但是他始终觉得,“编索”是一项极其亲密的行为,一个兀烈男儿可以不设防地躺在别人怀里,那个人必然是至亲之人——母亲或妻子。
就连妾室,也未必能全然信任。
他瞥了一眼面前这眼波流转、宜喜宜嗔的美人面,转过头去,道:“不必麻烦了,绾一个汉人的髻即可。”
郑蓁华心中大呼可惜,寿春大多是汉人,所以连河间王都作汉人打扮。
她从前觉得汉人的妆扮确实更好看,可是“编索”是很有趣的事啊!她从前就见过阿母给阿耶编辫子,两人亲密无间,有说有笑,难得浮生半日闲。
但是河间王拒绝了她。
唉!
接连的拒绝,让郑蓁华有些受伤。
河间王也觉察到了,可是他还是硬下心肠。他自己随手绾起头发,然后说道:“蓁华,算算日子,火神节也不远了,你该回平城了!”
“什么?”郑蓁华大惊失色:“拔什要赶我走?”
河间王耐心劝说:“火神节是咱们兀烈人最重要的节日,你父母俱在,怎能在外面过火神节?再者火神节之后就是汉人的春节,你不是要去外祖家拜年?于情于理,你都是待在平城为好!”
郑蓁华反驳:“可是拔什在寿春,独自一人过火神节,多惨?不不,弟子要陪着你!我可以让阿昇回平城,承欢父母膝下,如此,两不耽误!”
河间王听她顺口卖了细弟,不由笑出声:“胡言,汝和阿昇一起回平城。为人子女,必要遵守孝道!汝和阿昇,并无二致!”
郑蓁华辩不过河间王,一下子倒在胡床上撒泼打滚起来:“我不回,拔什,我不回去,我就不回……”
刚才还觉得她长大成人了呢!看到扭成麻花的郑蓁华,河间王无奈了:“这孩子,不准胡闹!”
“我就不回!”
“我之前让阿依娜尔带话,你火神节之前就会回家,若做不到,岂不是让陛下和郑家都以为我出尔反尔?我还有何面目做你拔什?”河间王苦口婆心劝道:“蓁华,听话!这样,来年春天……”
郑蓁华一个打滚起身:“来年春天如何?”
河间王摇头:“你啊!”
“快说!”郑蓁华抓起他的手摇了起来,势要一个承诺。
河间王只能道:“来年春天,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你再来寿春游玩,岂不美哉?如果你这次不回去,家里对你不满,你还能出来么?”
有出有回,再出不难。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心里还是难受的。
郑蓁华扑进河间王怀里,呜咽两声。
这回河间王没有推拒。郑蓁华趁机将眼泪都抹在他的中衣上。河间王也只能任她去了。
离开了河间王的内室,郑蓁华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门外,阿竺静静地站着,她微微低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郑蓁华抬眼将她打量了一番。阿竺不敢与她对视。
到了晚间,管事忽然与阿竺说,让她去服侍郑蓁华。阿竺吓了一跳,赶紧拒绝,管事却说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阿竺心道:莫非……阿姊也是这么走的?
她心里存了疑惑,鼓足勇气去见了郑蓁华。
“服侍我?”郑蓁华有几分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我不用外人。想来是管事搞错了。你……”
郑蓁华看着阿竺,忽然来了兴趣:“听说你是舞伎?”
阿竺天资有限,歌喉一般,只能在舞蹈上下功夫,终于也在都督府立稳脚跟。听到郑蓁华这么问,阿竺只能点头。
“你跳一支舞我瞧瞧!”郑蓁华脸上一团和气,没有要害人的意思。
阿竺略微放心。
可这里没有曲部啊!阿竺有些为难。
郑蓁华欢快地拍手,打起了节奏。
阿竺轻扬长袖,如白鹄展翅,徐徐起舞。她跳的是南朝的舞,轻盈柔曼,哀怨缠绵。她的身姿一会儿如惊鸿掠水,一会儿又蓦然回翔。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原本就很灵气的五官,配上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仿佛每一个回眸都在诉说着无限的情思。
郑蓁华都看呆了。
一曲舞罢,阿竺又默默站好,低着头不敢多言。
“妙,妙啊!”郑蓁华起身,绕着她看了一圈,赞赏不已。这一声声称赞,反而让阿竺忐忑不已。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郑蓁华问道:“你…能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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