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相看
转眼到了汉人的端午节，寿春城中的女子们都换上了夏装，丹阳锦，吴越绫，这些都被北朝视为珍品。
寺人们拿着新到的衣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该给女郎做什么样的新装。
“这不算什么…”郑蓁华到底见多识广：“孔雀罗更为华贵，阳光下如孔雀开屏般色彩斑斓，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真的吗？”婢女们好奇追问：“女郎亲眼见过？女郎穿过吗？”
郑蓁华确实亲眼见过，章家有法子从南朝的丝织局搞来的，送到章夫人手中，章夫人献给了太夫人，太夫人献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赏给了阿姊郑菀柔。
但是第二年，混邪昭容也有了。
后来，阿姊的那件就再也没穿过。
混邪昭容自鸣得意：同是孔雀罗，穿在不同的人身上，那真是谁丑谁尴尬。她自觉艳压群芳，便是皇后穿上，也远远不如她。也算皇后识相，后来就不穿了。人贵有自知之明。
想起阿姊受的委屈，郑蓁华心中十分难过，又有几分担心，不知道小君最近如何了。
忽听庭中有嘈杂声，阿竺入内禀报：“保氏回来了！”
郑蓁华大喜，起身来相见：“保氏！”郑蓁华扑进李媪怀中：“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她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李媪见到郑蓁华，也十分激动，一个劲儿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阿竺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隐隐猜到李媪是去了南朝。不过现在李媪回来了，阿竺也无可奈何。
李媪回来，郑蓁华有了做新衣的心情，拉着李媪说长道短，将料子在身上比划。李媪爱怜地望着她：“女郎长高了呀！”
最终，郑蓁华定了八套夏装，府里还请来了城中的绣娘一起赶工，才在郑蓁华离城前做好。
自此，郑蓁华频繁往返于寿春和平城之间，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又到端午，这回郑蓁华是在平城过的，她母亲给她写信，要她早些回去，参加祖父的冥祭。
郑蓁华来到久违的弘恩寺，这天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章夫人便赶她：“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往后面去吧！”
郑蓁华觉得奇怪，既然嫌她碍事，还把她叫回来做什么。不过章夫人这么说，作为听话的女儿，她还是往后面的配殿走了。
尉迟夫人与几位贵妇说话，见到侄女，招手叫她过去。其中一个贵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道：“这是你们家行四的女郎吧？听说师从河间王殿下，学识广博，今日一见，才知道这周身的贵气，真不是寻常女郎可比的。”
嗯？
这么夸她吗？郑蓁华隐隐觉得不对劲。见过礼之后，她去了太夫人身边，太夫人身边的贵妇年纪更是大上一轮，对着郑蓁华都非常客气，出手也大方，见面礼收到手软。
呼，还不错呀！郑蓁华眉开眼笑，对着各位祖母辈的亲友，嘴巴甜得很。
“您老六十了么？看不出来呀，还想请您一起玩踏火呢！”
“听说您家小郎君入了羽林卫，前途无量啊！”
“大母说您樗蒲玩得好，老是嫌我笨，不配跟她玩。您有什么窍门，也教教我呀，再输下去，大母跟前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这孩子……”
郑蓁华几句话，就把大人们逗得合不拢嘴。等她回自己专属的屋子清点赏赐，老一辈的就跟太夫人八卦起来。
“如何，蓁华的事可要定下来了？今年十二了吧？！”
“可不是，琅琊王十五了，都要成望妻石了！”
“咸阳王和灵昌王也未成婚呢，还可以再挑挑。蓁华的品貌，整个平城都是一等一的！”
太夫人故作矜持：“哪有臣子家挑剔皇家的。一切都要看太皇太后的旨意。”
哎哟，太皇太后难道不是姓郑么？还能委屈自家人不成。几个贵妇人老成精，相互看一眼，略过不提。
隔了两日，郑蓁华随章夫人去华岩寺进香。知客僧随后把她们带到一处僻静的禅院。这里不止她们母女二人。
郑蓁华抬头一瞧，上次那个夸赞她“贵气”的妇人也在，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郎君，看样子应是她的儿子。
章夫人与她打过招呼，又让郑蓁华与对方见礼。
这回郑蓁华认真了，仔细听母亲与他们说话，这才知道她是礼部尚书李庆隆的夫人范氏，而那个年轻的郎君就是李庆隆次子李稷。
而李庆隆出自陇西李氏，汉人中的高门大阀。皇帝后宫中的李少姜正是出自李阀，且是李庆隆的亲生女儿。
而李少姜连生了两个儿子，深得皇帝的宠爱，众臣工猜测皇帝极有可能立长子为太子。即便李少姜今后被赐死，李家在朝堂的地位不容小觑。
李稷如今在宫中任中散大夫一职，被寺人们亲切地称为“李中散”，也算得是皇帝的心腹臣子。
郑蓁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李稷，只见他恂恂诞姿，美色无比，见郑蓁华望过来，偷偷眨了下眼睛，回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郑蓁华后知后觉，这是相看啊！
她阿母把她提前叫回来，就是为了相看！原来她选中的人，是陇西李家的这个李稷！！枉她今日特意打扮，还以为是陪母亲逛街呢！！！
知女莫若母。
章夫人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拉着女儿来见外姓男子，她知道女儿此刻是不满的。她用严肃的目光看向郑蓁华，脸上依然是慈爱的微笑，轻声说道：“你们去后面的园子走走吧，在这里陪着我们闷得慌。”
范夫人也说：“阿稷，好好陪女郎走走，她在平城的日子少，想来也没有到华岩寺玩过。后面还有好些佛像，是最近信众才捐的。”
“诺。”李稷行礼，行动间确实是大家公子的风范。
慑于母亲的威压，郑蓁华跟着李稷去了。出了大殿一拐弯，郑蓁华就寻他的不是：“我观郎君年近双十，听说又在朝中任职，怎么还被家里牵着鼻子走？家里让你来，你就来，混在一群婆婆妈妈中，有意思么？！”
什么相看？她才不要相看。她要嫁给拔什！这会儿郑蓁华把气都撒在李稷身上，语气很冲，说话刺耳，不留余地。
可是这大发雌威的模样，在李稷看来实在明艳动人。原本，他以为又是一个无趣又造作的女郎呢！
“女郎既然有主张，怎么又跟着母亲来相看呢？”李稷居然学着小孩子的口气反击她。可恨他镇定自若，仿佛面对小女郎的无理取闹十分包容。
“我是被骗的！”
“我也是呀！”
哇，郑蓁华真的好生气。对面的李稷，还挑了挑眉。原来觉得他还有几分可取之处的郑蓁华，现在只觉得他连容貌都看不顺眼了。
两人你来我往，殊不知让一个人看了个全场。
赫兰罕在华岩寺的竹林中下棋。今日他难得有空闲，便出宫来找什罗难佗手谈。结果呢，原本安静的一隅，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赫兰罕抬头望去，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好哇，吊着他的弟弟琅琊王不说，还跑到寺庙私会情郎。这个女人真的死性不改、水性杨花，行事不端……
再仔细一瞧，这个情郎……居然是他的中散大夫李稷。李稷？前世这两人似乎没有关系啊！这是怎么回事？
郑蓁华到底有多少个情人？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赫兰罕连棋都不下了，起身直直地看着他们。陪着他下棋的什罗难佗叹了口气，把棋子又放回棋笥中。
“据臣看，郑家女郎……似乎与他李中散有些争执，并非……那个…私会……”站在一旁的阿依娜尔当然也看见了，她鼓起勇气，为郑蓁华说话。
是吗？
赫兰罕看了一会儿，还是不能确定。
李稷的态度，相当殷勤，似乎是有意求和的样子，而郑蓁华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两人往侧殿的千佛窟去了。
赫兰罕拔腿跟上，阿依娜尔无奈，紧随其后。
十二岁的郑蓁华已是少女的模样，秾华照朝阳，珠浦映霞光，她与人争执的样子，也带着娇嗔，难怪让陛下起了疑心。
疾步行走在佛像间，赫兰罕倒有些冷静下来。他这是在干什么？撞到郑蓁华与别人走在一起，他就方寸大乱。
不错，前世的事给了他太多的打击，但他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难道还要再受一遍那样的罪？
他抬头，千尊佛像似乎都在对他冷笑。
“女郎所佩戴的黑曜石，传闻是天火坠地，佛国流沙，能让人看见自己的三生三世，所以被称为‘三世琉璃’，兀烈人奉之为国宝……”李稷侃侃而谈，渐渐让郑蓁华平静下来，他懂得还挺多呀。
要知道郑蓁华自己爱看各种志怪，却没读到过这一段，于是好奇地追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那…要如何才能看到三生三世呢？”
别说是郑蓁华，赫兰罕也在此时竖起了耳朵。
因为千佛窟造于佛洞中，李稷的声音在回响：“月圆之夜的子时，以无根之水拭之，凝神静气，心无杂念，对着镜面仔细观察，便能照见前世、今世和后世……”
“哇，今夜就是月圆之夜啊！”郑蓁华听得入神。
无稽之谈！
用这种传说哄骗小女孩。赫兰罕心中哂道：没想到李稷是这种人！
郑蓁华和李稷走出了千佛窟，赫兰罕也转了出来。远远地，他看到了章夫人。果然不是私会，是…是相看。
原来郑叔民和章夫人看中了李稷。难怪近些日子，太常寺少卿郑叔民和礼部尚书李庆隆走得近，原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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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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